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:俗套解药 作者:岛頔 文案 本剧由—— 患有轻度抑郁症,绯闻缠身的小花旦,携手普通话不太过关的,国民男神大影帝,联袂演绎。 没有你之前的人生叫度日,有了你之后叫镌刻时光。 鸣谢,平安夜的烟花,冰凉的啤酒,被阳光晒过的衬衫,以上单位冠名播出。 小贴士:无虐 / 治愈甜 / 年龄差 / 无原型 内容标签:都市情缘 边缘恋歌 搜索关键字:主角: ┃ 配角: ┃ 其它:   ☆、00   00   我在纽约街头,面对着一座百货商厦驻足,他们正在换上了新的画报。   画报从高处滚滚而落,上面的漂亮女人,我一眼就认出,是周襄。   毕竟,曾经我还是她的助理。   -   不是有意要涉足娱乐圈,虽然只是一个助理。   那是我数不清第几份工作,之前我做过便利店收银员,网店客服,韩国料理店送餐员等等。   我只是顺手投了一份简历,听说人事部也是顺手就点了发送面试通知。   一年如果按三百六十五天算,我有三百天需要时时刻刻,在她身边待命。   周襄出道时接下的第一部剧,就是女二号。公司给的资源,带资进组,导演当然对她很客气。   人事部的丽姐听不知道哪里的高层说,她是公司准备捧的演员,肯定背景硬,脾气如何不太清楚,总之别得罪她。   我第一次见到周襄,记忆深刻,不光是因为她长得漂亮。   那时她正在吃着东西,我看着她,她也看着我。我们对视了一会儿,她摊开手掌,几颗腰果。   “要吗?”   她是认真的问我。   我的感受是,这女人真他妈的漂亮。   这部剧里的女二是个整天黏在男主身边,仗着自家有钱就飞扬跋扈撒泼打滚的千金小姐。应该是招人嫌的角色,应该是。   但可惜,现在的人只看脸。周襄生在这个时代,太占便宜了。   因为她的长相讨好了观众,且演技与颜值成正比,竟然把一个任性的小公主,演得让人心疼。硬生生把当时童星出道,号称国民初恋的女一号给比下去了。   神奇的是,她和国民初恋成了好友,大有发展成闺蜜的趋势。   这剧热播后,一时,无论是正面,还是负面的热门话题里都有她。趁着有些小名气的势头,接下了她的第二部剧。   不巧,还是女二号。   只是这次不抢男主了,反而是跟男二号有感情戏,是这剧的副线。该剧讲述了周襄饰演的从女孩到女人,从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到万人迷的大明星。   她手里的糖果,也换成了指尖细长的烟。单纯善良的性格,变成了镜头里善良单纯,私下凌厉刻薄,是个坏到极致的角色。   周襄演的非常到位,真的很到位,有时连我都觉得,她可能在演她自己。于是,在她的微博里底下出现了许多骂声,与日俱增。甚至还有人煞有其事的说,她在剧中抽烟如此得心应手,生活中应该也是个老烟枪吧?   其实大多数的明嘲暗讽,来自又帅又长腿的男二的粉丝。粉丝们接受不了自己的偶像,死心塌地的爱着这样的女人,而这个女人却还不知好歹的对他冷眼相待。   在网络争吵最激烈的时候,周襄却很平静的,惬意的啃着玉米,看着美剧,剧中主角在杀僵尸,血溅满屏。   我说,“难道不可以像的上部剧那样,虽然很坏,但是不招人恨吗?”   她放下手中平板看着我,咽下嘴里的玉米,一会儿才说,“那样多没意思。”   随着剧情深入,揭开了数年前男二为了挽救父亲的公司,而将青梅竹马的女二送到影视公司老板床上的真相。   此时她的坏分毫不减,却让看的人沉默了。   剧情的最后,这个坏女人自杀了。   在装潢的像个宫殿一样的浴室里,她死前化着浓妆,对着镜子哭时的神情,俨然是最初的那个女孩。她拿着从男二家里无意间找到的枪,将黑咕隆咚的口,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。而男二赶到门口时,还来不及踹门,就听见里头砰的一声。   一切都结束了。   她藏了他的作案凶器,以死替他顶罪。   这场戏让导演拍手称赞,看样片的就觉得效果不错,播出后更是虐哭一大片人,再去翻看言论,已是瞬间倒戈。   我看着那一条条的留言,终于知道,只有观众才是入戏最深的人。   然而这部戏,不仅仅是赚人气,而是让周襄顺利接下Ski的代言。那是一个主打欧美市场的牌子,她代言了最新一季的手表。   Ski在芸芸奢侈品牌中不算如雷贯耳,可是口碑极佳。他们在选择代言人时很慎重,公司用周襄最新的银屏形象,很轻松的就拿下了。   再加上她出道至今,从来没上过综艺节目,微博偶尔发一张图片,配一句简单的话,有时是一个表情。周襄的真实性格更是让观众有足够的遐想空间和话题。这个牌子,就是需要一个神秘的,高贵的感觉。   Ski巨幅的海报在纽约一座百货大楼外,高高挂起。她托着下巴,手腕上戴着最新款的表,看着镜头微笑的表情,在繁华的大都市里熠熠生辉。   艺人事业的顺风顺水,让我怀疑上帝太眷顾她。   直到她绯闻缠身,和一个偶像团体中的成员。这位小鲜肉长得帅,腿很长。粉丝眼中的他是台上的男神,台下的暖男。这里的粉丝眼中画重点。   作为周襄的助理,我经常能见到他,腿长是有的,暖男就不一定了。   粉丝都是不理智的,在她们眼里是周襄死皮赖脸的纠缠他,并且不知道从哪里罗列出一条条她的黑历史,当时只要上网,铺天盖地的都是关于她的事。   公司出面澄清那些黑历史都是子虚乌有的,是恶意的编造。粉丝又说这是洗白,网络媒体收钱删话题。   恶评如潮,天天叫她滚出娱乐圈。   国民初恋作为过来人,劝她看开一些,像她就习惯了,观众说她除了一张清纯脸,演什么都像傻白甜。出道十几年,被骂了十年,始终在一线二线间徘徊。   说着说着国民初恋就哭了,最后反倒是周襄在安慰她。   我有一种错觉,会把这段恋情当成一次谋杀,是周襄在谋杀她自己,而暖男只是她的作案工具。   周襄的第一部电影,是日本一个擅用色彩鲜艳光影的导演执导。传言是点名要她出演女主角,也是唯一的主角。   航班全程五个小时,她睡了四个半小时,半个小时吃饭。下飞机后就马不停蹄地到酒店和导演见面。   她自然的向导演问好,我愣了一下,并不知道她还会日语。她很无所谓的说,“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。”   整部影片讲述了一个女明星最辉煌的时刻,到最后的跌入深渊的结局,令人唏嘘。   也难怪会选周襄,她最近在大众心中的形象,不能更符合。   导演很有名气,周襄更是有大尺度的奉献精神,上映后在日本票房飘红。回到国内虽然遭限制上映,也算造足了话题,反正网络资源很多,云盘很大。   我知道在这个圈子女艺人比男艺人发展要难,不光只靠努力,有时候还要学会各种陪喝陪玩的技能。而被潜的人,也多半都是自愿的。   人都想要往更高的地方爬,这无可厚非。   但周襄的态度很明确,花在跟所谓‘能助你上位’的老男人滚床单的时间,不如多看一会儿型男杀僵尸。   所以她有颜值有演技,碰上好的剧本,转个弯就被别人睡走了,离一线花旦,永远差临门一脚。   另外,她大概是个不会有粉丝说,“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努力!”的艺人了。   因为努力这个词,让她成为大老板办公室的常客,经常一谈就是两三个小时。   谈话内容从大老板小时候饿到偷人烤地瓜,到今时今日的地位,是如何拼搏努力并坚持不懈,以此教育周襄要积极进取。   而她的关注点却在,“大老板你烤地瓜吃皮吗?”   大老板竟然认真的想了,回答她,“吃!”   周襄点头的说着,“对嘛,烤地瓜的皮才好吃!”   如果将来她有幸拿了奥斯卡,我觉得,在她心中这可能会翻译为‘最佳员工奖’。   她的经纪人Joey,也是个海归。Joey和我不同,我是出国留学,Joey则是从出生到大学一直在加拿大,中文说的很有韵律,感觉随时都能来一段Rap。   Joey经常提醒我要多和周襄说说话,我到现在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。她不是老年痴呆,我不是话唠,所以这项工作进行的比较难。   没有通告时,周襄的日常无聊到令人发指。   早上九点之前会起床,吃完早餐后躺在床上玩消消乐,然后,就没有然后了。她可以一整天躺在床上,连饭都不吃,甚至一句话都不说。   “你就不打算动一下吗?”我忍不住问。   然后她看着我,翻了个身。   她的性格中有百分之九十,都是无趣又无聊的部分,但和她相处的时光让我感到莫名的舒服,很自然,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。也许她没有发现自己这神奇的一面。   有一段小插曲,在去年冬天。我如往常一样到她家按门铃没有人应,打了十几通电话没有人接。最后打给Joey,他说周襄在医院。我吓了一跳。   等我赶到医院后,周襄已经醒了,手背上还插着输液针,我问她这是怎么了。   她说,“他们终于发现我不是人类了,要抓我做实验,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,我不想连累你。”  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。   当我告诉Joey,下个月我就辞职的时候,他皱着眉说,“唉,真的让我so sad.”   我说,“sorry,就这一次,以后不让你sad.”   周襄的反应是,“你是不是家里出事了?”   我好笑的看着她说,“姑奶奶你别诅咒我,本来我也只是回国来历练一下,谁知道怎么就跟你结了段孽缘,现在我准备回去重修了。”   她看着我,缓慢的眨了下眼睛,随后笑,“恩,也好。”   -   在首都机场准备登机的时候,收到她的短信,简单的四个字,长命百岁。我笑了。   周襄觉得一路顺风很不吉利,所以在告别时,喜欢用别的词代替。   幸好我走的时候,她已经分手了。   希望她过得开心,有缘能再见。      ☆、01   01   我经常有种感觉,无论去到哪里,无论沿路有多繁华喧嚣,都像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流浪。   一个人晒太阳,一个人吃烛光晚餐,一个人夜里起床倒水。   这种可以简称为孤独的疾病,让我找了许多俗套的治疗方法,还是无药可医。   直到他说,你不用勉强自己去改变什么,我来迁就你。   我猜故事的最终,他所带来的温柔,会是我的解药。   -   做了一个噩梦。   周襄睁眼,从床上坐起身。   她揉了揉眼睛,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,屏幕一亮,凌晨四点。   不太熟悉酒店房间的环境,她摸索了半天,才打开墙上的壁灯。啪的一声,暖黄的光亮起来,光晕却很小一块。她掀开被子爬下床。   拉开窗帘外面的夜景很美,是英国首都,这里与纽约并列世界最大的金融中心。江边的游船早已停歇,不然还能看到它闪烁而过的影子。   她扯起一条毯子披在肩头,蹲在小型的冰箱前,拿出一罐苏打水。   呲的一声,拉开易拉环,仰头,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。裹着毛毯坐在地上,背靠着落地窗。   凉的一咬牙,“嘶……”   啊,忘记了梦见什么。   塔桥和白金汉宫即使被极具现代感的光束照着,依然散发着百年的古典气息。从酒店的落地窗正好能看见大本钟,却从来没听见钟声,或许她每次都错过了。  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,一罐苏打水见底,微弱的光线才从大桥的方向出现。周襄打了个哈欠,伸了个懒腰,感觉骨头咔咔作响。   日出了。晨光扫过脸庞,连瞳孔的颜色都变淡了许多。   都说日出是希望,是新的开始。抱着这个想法,周襄从地上爬起来,甩开毯子,奔到床边拿起手机。   手指在通讯录上,迟迟按不下去。最终还是放弃的扔下了手机,砸在被子上,连声响都没有。   她缓缓的跪在地毯上,将头埋进床被里。日光渐亮。她深呼吸,背脊微微起伏。   突然,手机频率很快的震动。   她猛地抬起头,抓住手机。看清来电显示的名字,又焉了。   她的经纪人Joey。   他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,在手机里响起,“哇,你又起这么早。”   “睡不着,还看了日出。”   “早上十点的采访就在酒店,我让朱迪先到你那边去,九点之前我到酒店。”   周襄问,“你堵车?”   Joey要在脑袋里转个弯,才明白她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会晚到,“Boss临时开会,会不会说你的事?”   她诧异,“大老板来伦敦了?”   那个发誓不踏出国门一步的人,怎么可能。   “视频会议,数人头的那种。”   周襄信誓旦旦的保证,“放心开,我最近很乖的。”   “Good boy.”   朱迪是她临时造型师,其实在周襄出道时他们就开始合作了,但前不久他从原来的工作室辞职,自立门户。巧的是,他的工作室就在伦敦。   朱迪带了他的新助手来,是个白白净净的女生。周襄开门,让他们进来。   女生拿着一柄长伞,穿着浅蓝色的圆领毛衣。她有些紧张走进来,对周襄点点头,跟着朱迪的步伐往房间里走。   周襄突然心血来潮,伸手捏了一下女生背包上挂着的毛球。   徐瑶缩了下肩膀,回头,看周襄指了指门旁的鞋柜,说,“可以靠在那。”   她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,急忙把手上的雨伞靠了上去,小声对周襄说,“谢谢。”   这是徐瑶实习的第二天,第一天在来伦敦的飞机上。   徐瑶落地后等了一个小时的行李,在困倦不已的时候见到了,戴着墨镜披着红大衣的朱迪,就像一只火凤凰。他手里拿着一张纸,纸上是马克笔张牙舞爪的,写着她的名字。   朱迪边走边说话,且语速极快。主要是介绍了自己,以及工作的内容和日程安排。而还没有适应时差的徐瑶,上车后才知道要去给周襄上妆,瞬间清醒了。   她对周襄最深的印象,是这个明艳动人的女生拿着一瓶矿泉水,面无表情的往助理脑袋上浇。当然,那是电视剧里演的。   作为观众,看到只在屏幕里出现的人,就这么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,都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。   徐瑶走神的片刻,就见朱迪握着卷发棒在她面前挥了挥,“Wake up,你现在是在上班,不是粉丝见面会。”   她立刻接过卷发棒,左找右看的发现了插线板,插上电急忙递给他。朱迪翻了个白眼,捏着两个夹子撩起周襄的几缕头发。   闻着朱迪袖口的淡香水的味道,周襄想起第一次见到朱迪时,他就用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迅速征服了她,让周襄所有对造型的提议全部烂在肚子里。   相处的时间长了,她对朱迪有了更多的了解,也许他觉得对人温柔太累了,直接凶人比较快达到他要的效果。   至于他的取向问题,大家心照不宣。   新来的助手显然没有进入状态,朱迪那根发飙线,已经绷到极限,对徐瑶嚷道,“你把这些东西都先整理出来,这样就不浪费时间啦!”   周襄忍不住说,“你温柔一点。”   “严师出高徒懂不懂,我看Joey就是没抽你,不然你肯定比现在老实。”   “你别提醒他还有这招。”   周襄闭上眼睛,感觉沾着粉底的海绵轻轻地,按在眼睛周围。听他轻声说,“你又熬夜了?”   她点点头。   朱迪好奇的问,“阿阳呢?”   这时,徐瑶正专心致志的挑起一缕头发,缓缓的卷上,轻轻吹着热气。   阿阳是周襄原来的助理,个子很高,性格很单纯,笑起来挺朝气的男生。   周襄说,“他辞职了,回美国念书去了。”   朱迪笑了,“都多大了还念书。”   周襄也笑,“活到老学到老嘛。”   “也是,要是让我重回中学时代,我一定好好念书。”   周襄认真的摇头,“你不行。”   朱迪停下手上的动作,问,“我怎么不行?”   她惋惜的看向他,“你脑子不行。”   “徐瑶,烫花她的脸,回去给你涨工资。”   本来很专注的人听到朱迪这么说着,吓了一跳,立刻竖起卷发棒。   周襄严肃的服软,“我开玩笑的,你在我心中一直是美貌与智慧并存,雅典娜什么样你什么样。”   朱迪扯了个冷笑送给她,又说道,“跟你提个事儿,到月底前我都没接到你跟妆安排,应该是放你假了。”   他话音刚落,周襄眼睛一亮。   来英国拍广告前在国内基本能推掉的通告,都推了。她忘了去看一眼接下来的工作日程,这突如其来的假期,就像从一件尘封许久的大衣口袋里掏出钱来。   朱迪看她乐不思蜀的捧着脸,立刻打掉了她托着腮帮子的手,轻轻抬起她的脸。   他一边装饰着这张脸蛋,一边说着,“18号我朋友在伦敦的somerset有场秀,反正你也有空,就过去坐坐。”   “什么朋友?”   周襄一挑眉,“要是普通朋友,那我就去睡觉了。要是朋友以上,我就考虑考虑。”   朱迪没有回答,反而从口袋摸出一颗糖,飞快的搓开包装塞进周襄嘴里。   出其不意的甜味在口腔里蔓延开,周襄愣了一下,然后笑了,“时间到了记得提醒我。”   她含着糖,一扬下巴说,“看在椰子糖的面上。”   他说,“到时候我来接你吧。”   收拾工具箱的徐瑶听了这段对话,有点好奇。好像明星都是要看公司,或者经纪人的安排,周襄却怎么自己就定了要去干什么。   在后来徐瑶和她算是熟悉的情况下,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惑她许久的问题。周襄的回答是,一般情况下我都听自己。   此后,周襄的形象在徐瑶心里就变得,有点酷。   徐瑶当然不知道,每次周襄擅作主张后,都被骂到狗血淋头的惨状。   朱迪他们离开后的半个小时,Joey风尘仆仆的赶来。他看房门没锁,微微掩着,像是在等待他。Joey走了进去,反手关门。   周襄正盘腿坐在沙发里正翻杂志,精致妆容,一头蓬松的卷发。纯白的毛衣,牛仔裤,简约又慵懒。   房间里光线充足,落地窗外伦敦的风景一览无余。   Joey问,“你早餐吃了没?”   周襄一合手里的杂志,直了腰背,“没!”   “那就别吃了,把这个看一下。”   采访稿从天而降,落在她手里拿着的杂志上。   周襄十分难过的说,“我想阿阳了。”   有个助理的好处就是能有饭吃,经纪人简直无情无义。   听到她提起这个名字,Joey坐在沙发另一头,打开电脑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,说着,“哦对,你的新助理……”   他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,想了很久,摇摇头,“叫什么我忘了。”   周襄扯了下嘴角。   他接着低头手指在键盘上敲打,边说着,“反正她下午两点之前跟你联系。”   周襄低头看手里的采访稿,扉页上的Valentine's Day,让她愣了一下。情人节的专题。   她漫不经心的说着,“现在才十一月,谈情人节也太早了吧。”   粗略的翻了一下,没有提及那位和她传绯闻的,当红偶像团体的成员。问的大概都是些无关痛痒的,页尾还有手写的一行大字,而且是用的红色水笔。   提醒她带上同公司男艺人情人节当日上映的电影宣传。   周襄看着这小学一年级的字体,忍不住说,“我小时候听人家说,用红笔写别人的名字,就是咒他死。”   他手一顿,抬头惊恐的说,“工作室没笔了,我写你名字也用的红笔。”   “算你狠。”   她突然想起了开会的事,就问道,“早上大老板说什么了?”   “Ski的代言。”Joey眼睛不离笔记本的回答。   Ski是一年前她代言的手表牌子,01年诞生于美国。去年是因为准备扩展亚洲市场,所以才找她当代言人,并在国内北上广深开了为数不多的专门店。   当时签的合约期是一年,见过一次Ski亚洲区的ceo,他们的理念是极简主义,因此只需要第一年向国内传递品牌信息的代言人。   Joey将屏幕与键盘分离,就变成一个平板,递给周襄看,并说着,“是论坛先有的话题,后来FB也开始了,动静很大,Boss才临时开会。”   开了有四五个新闻窗口,大意均是,Ski换海报,引发热议。   周襄看配图上的这座百货大楼,就是原本挂着自己代言照,那张巨幅海报的地方,换成了新款手表,没有人像,配色干净。   Joey说,“目前情况来看,今年再拿一次代言的可能性很大。”   她手指滑着屏幕,漫不经心的点头,“祝贺。”   “同喜同喜。”   “哎呦,最近中文学的可以啊。”   新闻中截图了事情的导火线——   某网友在论坛中发的一条内容为,“我每天上班都经过大楼,会和我的情人相识一笑,她是带给我幸运的,我的甜心!可是今天换成了一个手表,一个手表啊!去了哪里我的甜心!”   帖子竟然被回复成热帖了,下面的回复五花八门,让人忍俊不禁。比如,“她已经和我结婚了,我不让她再见别的男人了,你死心吧。”   类似这样的回复,带着逗乐大家的意图,成为了娱乐帖。   主要还是因为这座百货外墙,一年来都没有换过海报,每天路过的人大概都习惯了她的脸。突然间就不见了,难免引起关注。   她在欧美没有什么知名度,有一个她的粉丝,很认真的写了一大段英文科普周襄其人。得到的却是一句,“她不是周襄,她是我的爱人。”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。   周襄关了网页,怀疑的问道,“大老板要炒话题?”   “不会。”Joey斩钉截铁的说。   又补充道,“他能想到的永远只有明天再说。”   周襄想了想,表示赞同的点头。   就像爆出她在香港迪士尼和许欢哲的照片,疑似两人热恋的新闻时,大老板找他们开会。   愣生生坐了一个小时,几双眼睛你看我我看你,最后大老板说,“冷处理,别回应。反正明天谁离个婚就能把这事盖过去了。”   接着大老板一搓手,说,“好了,散会吧,去吃饭,我看前面路口新开的粤菜馆子挺好的。”   绯闻风波后,Joey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么多年,周襄都没和公司解约的原因。   有什么样的老板,就有什么样的员工。他们在性格上,不能更合拍了。   想到许欢哲这个麻烦的根源,Joey抬头看了一眼周襄。她还是很平静的翻着杂志,好像被甩的人不是她一样。   Joey对她说,“还有点时间,我叫早餐上来吧。”      ☆、02   02   杂志派来采访的记者是个年轻英俊,一张东西方混血的脸,栗色头发的男人。   他对周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,将录音笔放在稿子上,在身上摸索出一支笔,又发现笔记本忘了从包里拿出来,慌忙的感觉像个新手。   酒店的会议室很大,设计简洁,光线透亮。   他们分坐在L字型的白色沙发两端,Joey搬了张椅子在不远的地方坐下。摄影师倒是个纯正的欧洲人面孔,托着相机,正调整焦距。   周襄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很亲和,采访开展的比较流畅,没有提及一些敏感的问题。原以为全程都能如此愉快的进行下去。   直到他问,“你相信一见钟情吗?”   她一怔,就走神了。因为曾经有人,问过她同样的一个问题。   也是还没有到深冬的季节,在香港亚洲国际博览馆举办了一场音乐盛典,是亚洲最大的音乐庆典之一,向五大洲90个国家进行现场直播。   如此规模浩大,当然不只有歌手出席,主办单位也请了许多大牌演员作为颁奖嘉宾参加盛典。前不久刚热播过的电视剧中,十分出彩的女二号周襄,也在邀请名单内。   周襄肤白貌美身材好,红毯挽着自家公司的刚出道的男歌手出现,闪光灯将夜色打亮,按快门的声音快要没有间隔。   从红毯到后台,陈逆僵直着身子走过。到了休息室他终于松了一口气,摊开掌心给周襄看,“周襄姐,你看我是不是太紧张了?”   周襄飞快的穿上递来的外套,瞥了一眼他湿漉漉的手心,抽了一张纸巾放在上面。   “不会,新人嘛。”   他稍微放松了些,用纸巾擦着手,又听周襄说,“一开始都会紧张,怂着怂着就习惯了。”   陈逆刚拉拢下脸,没几秒又嘻嘻笑的说,“周襄姐也是这样怂过来的?”   她诚实的点头,“怂的我都不敢看重播。”   周襄觉得陈逆的名字起得好,陈逆,沉溺。开始她还以为是艺名,后来这小孩直接亮出了户口本,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随身携带户口本。   97年生的大男孩,身高181,还在待生长的年纪。就是偏瘦了些,不过今天挽着他的手臂,感觉他竟然是有肌肉的。他出道后粉丝也是疯长,凭空多了几万个妈妈姐姐,几十万个怪阿姨。   趁着Joey在和导播对颁奖词的空档,周襄躲在应急出口的楼道里吹风,天气还不算太冷,但是室内暖气开的足,有点闷。本来应该是只有她一个人才对,可偏偏多出了一个脚步声。   她拉上窗户,转身后视线停留在他的喉结上,未免离得也太近了。她下意识的退后,鞋跟却碰到了墙。   与此同时,他也发现了关于距离的问题,忙着往后退了一步。   周襄认识他,仔细点说,是在屏幕上的认识。红到不行的偶像团体成员之一,典型的小鲜肉,笑容很迷人。   她以为许欢哲也是出来透透气的,他们不熟,平时也没有交集,正预备客气的打个招呼就走时,他问了一句话。   “你相信一见钟情吗?”   措手不及这个词用在这里不太合适,更贴切的是莫名其妙。   周襄微笑,“我不信。”   他也笑,牙齿整齐又洁白,特别好看。他说,“没关系,我信。”   她愣了一下,保持微笑,准备离开。   在没有既定的台词下和陌生人沟通,不是周襄的强项。其实除了有点演技,她也没什么长项。   许欢哲显然看出她想逃离的急切心情,于是和她打赌,如果晚上他们组合拿了年度最佳组合的大奖,就给他一个联络方式。周襄敷衍的点点头,绕过他推门出去。   许欢哲目光注视着她匆促离开,随后伸了个懒腰。他完成了一项任务,却感觉更疲惫。   没走多远,周襄回过头来想,为什么要跟他打这个赌?   阿阳一路念着不好意思让一让,穿越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,走到她身后,推着她往前走,“姑奶奶你别乱跑了,Joey差点宰了我。”   “别这么浮夸,他连杀鱼都不敢。”   这场音乐颁奖盛典从晚上八点开始,九点轮到周襄上台,她和老前辈一起颁了个最佳新人女歌手奖。其实颁完奖就没什么事,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,但是她答应了等着看陈逆拿最受瞩目新人奖,没想到这个奖项安排的还挺靠后。   她在后台看直播,镜头偶尔扫过陈逆,小孩儿把紧张又期待的心情全写在脸上。本来周襄还抱着手臂想,这类的颁奖典礼水分多的可以养鱼,她早就听说公司已经买好这个奖了,只是没告诉陈逆。   但陈逆这副典型的新人忐忑不安的样子,倒是让周襄在颁奖嘉宾卖关子刻意放慢语速时,也屏气敛息,静待一个名字。   下一秒,尖叫与欢呼声沸反盈天。   陈逆明显有些惶恐,更多是欣喜,走上舞台时还被绊了一下,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。获奖感言倒是发挥的不错,有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。周襄想起Joey对他的评价,这小孩一拿到麦克风,舞台就是属于他的。   盛典原定十点半落下帷幕,周襄抬手看看表,还有不到半个小时。临近尾声,该颁压轴的几个奖了。   许欢哲所在的组合一共六个人,粉丝多到端起整个博览馆跑都绰绰有余的地步,不出意料的最具人气组合奖,仅次于最佳组合。颁奖嘉宾念出他们的名字,阿阳眼疾手快的把音量调小了,却忘了他们身处在什么地方,尖叫的分贝还是震了过来。   九十年代火到不行的老牌组合,今年又合体发专辑,将年度最佳组合大奖收入囊中。意料之中,在国内跟谁争,都不能跟人脉广的老前辈争。后浪推前浪,前浪依然占据山头上。   周襄以为和许欢哲这段莫名其妙的插曲,可以翻过一页了,却没想到内部出现了叛徒。   陈逆捧着奖杯和花束回到休息室后,被工作人员围着夸了一遍。他一一谢过,看见周襄倚着墙对他笑的明艳动人,他就笔直的朝着她走去。   他开门见山说,“周襄姐,我刚才碰到许欢哲前辈了,就是C.omos的那个。”   她眼皮一跳,“然后呢?”   “他问我你的手机号来着。”   周襄疑惑,“你有我手机号?”   她用保护隐私为理由,拒绝了许多人要号码的举动。知道她手机号的除了她妈妈,就只有大老板经纪人和助理,以及两三个亲近的朋友。   果然陈逆摇头,“没有。”   周襄了然的耸肩,瞄到Joey给她打手势,站直了身子准备走了。   “所以我给了你的微信号。”陈逆笑的灿烂。   她脚踝一软,幸好陈逆及时扶了一把。   可真是卖的一手好队友。   后来事情的发展,有点偏离了轨道。许欢哲给她发了好友申请,她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同意。   他的目的很明确,攻势很猛烈,却不让人讨厌。   周襄的心理医生是个台湾人,每次视频里他都戴金丝细边的眼镜,衬衫纽扣一定全部扣着,不管他身后的背景是碧海蓝天的岛屿,还是游乐场里呼啸而过的海盗船。   她刚洗完澡,就接到Dr.林的视频邀请。于是,一边拿起吹风机,一边点开视频。   “我看了你的e-mail,你在对这个追求者的用词上,已经偏向对他有好感,比如,偶尔觉得他像一只巨型犬类还挺可爱的这种说法,偶尔是建立在你们极少的接触时间上,如果接触多了,会不会偶尔就变成了经常……”   周襄关了吹风机,一脸疑惑,“你刚刚都说了什么?”   Dr.林推了一下眼镜,“其实试着接受一段恋情,给你带来比较不同的感受,说不定对你的病情也有帮助。”   他说,“所以,我建议你和他交往看看。”   周襄思考了一个晚上,采纳了他的建议,也忽略了Dr.林有着感性多过理性的浪漫主义。   她对待这份感情是很认真的,凌晨三点把人约来她公寓旁边的小公园,月黑风高,也不怕狗仔拍。周襄说同意他的交往申请时,许欢哲愣了一下,接着抱住她,在她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。她就懵了。   在他们交往的大半年里,其实见面的机会并不多。他忙着录制专辑,跑通告。她拍广告,筹备一部时装剧,这次很幸运是女主角。   许欢哲私下里和荧屏上的形象确实不同,拆去暖男的包装,他不会经常笑,大多时候看起来很倦怠。   他发脾气的时候会摔东西,会骂脏话,会情绪失控。却从来不会迁怒到她身上,对她说过最重的话,就只是,“我现在情绪不稳定 ,一会儿再回给你,先挂了。”   他和周襄说过一句话,让她至今难忘,他说,他的梦想是当歌手,但现在却不知道为了什么还坚持在这个舞台,想做的事很多,可都力不从心。   虽然他与塑造的形象大相径庭,但周襄觉得这才应该是正常的。   照片曝光的那天,好像只有周襄一个显得猝不及防。她坐在公司策划部会议室门外的沙发上,Joey突然接到一个电话,起身从里头出来,看了一眼周襄,走去很远接着讲电话。   C.omos发新专在即,没有什么比绯闻跟能瞬间炒高热度。疑似曝光恋情的许欢哲在组合中人气最旺,那个擅长出偶像组合的公司,在尽量保持每个成员人气的持平,才能维系一个组合的长远上,一直有着自己的手段。   许欢哲的人气不会降多少,但肯定会有影响。最惨的当然是周襄,如果今天她是一线女星,那么或许也不会找上她。正因为是二线,才显得她高攀,她在抱大腿。   手机屏幕里是狗仔跟拍的照片,照片中是前几个月,她和许欢哲在香港迪士尼。她的微博评论像炸开的烟火,绚烂无比。   大老板亲自从下来,把她也叫进了会议室。紧急会议间他叹了三次气,沉默了很久,等到开口,却说,“冷处理,别回应。”   这次的风波比想象中来的猛烈,连着好几天她的名字,关于她的关键词,一直就在热搜一二位徘徊,原因是黑历史。   多张长微博带图片,说她在单亲家庭成长,满口脏话脾气恶劣,中学时期就交往了不下二十几个男友,私生活混乱,陋习百出。说她念的是野鸡大学,就没来上过课。说她出道至今不停整容,才有今天的脸。   这一条条煞有其事的证据,如果说的不是自己,可能连她都信了。所以可想而知,在许欢哲的粉丝不断的扩散下,这些黑历史的影响力。   如果说以前她离一线花旦只差一步,那么现在她已经登顶滚出娱乐圈第一人了。      ☆、03   03   然而,由绯闻引发的粉丝围攻,身陷黑历史门,所带来的影响,还不仅仅存在于网络上。   原定周襄主演的那部时装剧,黄了。   该剧制作单位害怕她的形象会影响到收视,毕竟抵制她的声浪不绝于耳,短期内应该都压不下去,所以想把她换成女三。   大老板生气了,怒斥一个制作公司连最基本判别是非的能力都没有,也拍不出什么好东西。果断连女三都不演了,直接让她退出拍摄。   其实Joey很早就发现她恋爱了,没有阻止,他知道就算阻止也没用。只能告诫她,要懂得分辨什么是感情,什么是利益。   她不是刚出道的黄毛丫头,又怎么会不懂这些。可告别抑郁的第一步,不是要学着相信别人吗?   后来她才恍然大悟,相信跟盲目,两个词容易混淆,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思。   没等多久,她迎来了触底反弹理论。所谓触底反弹,就是在你跌落谷底的时候,要开始弹起了。   日本知名女导演找上门来,要她出演电影女主,出人意料的是遭到大老板的婉拒。   周襄以为是因为影片中有太多的尺度问题,才拒绝的。直到Joey告诉她,是大老板亲自看过剧本之后,出于她的病情考虑,像这类压抑的角色最好还是别接了。   她看了一眼手背上还留着输液针痕,都是因为前天吞了半瓶安定片。噩梦一样的凌晨,她被送进医院抢救,还没彻底清醒,强迫洗胃,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。   醒来之后她笑了,第一眼见到的竟然大老板,本来就个中年人,看起来像又老了十岁,满脸胡渣,邋里邋遢。   周襄坚持要接这部电影,声称不能浪费她中学报的日语补习班费。拗不过她本人的意愿,休息了十天,等养足精神,就飞去了东京。   这部电影能给她带来什么不确定,但是总不会比现在差。   期间许欢哲打过电话,她只说一切都好,拍电影忙就没有联络,没有提到只言片语进医院的惊魂记。   并不是出于不想让他担心,更多的是想保护她自己。   除了大老板,Joey,Dr.林之外,没有人知道她有抑郁症,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忘记了。她觉得比起恶语相加,同情的目光更让她羞耻,和无所遁形。   紧锣密鼓的拍摄了三个月,杀青时导演送了她一束鲜花,给了她一个拥抱,说,“你是一个需要被爱护的女孩,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,祝你未来一切都好。有机会还能再合作。”   去往成田机场的路上,她偶然看到一间西洋果子店,特地下车买了一块抹茶蛋糕。Joey对于她的行为没说什么,却也没给什么好脸色。   一般情况下,许欢哲和他的队友住在公司提供的别墅,偶尔会去他自己买的一间公寓。今天晚上,他专程在公寓等她。   虽然这片公寓区的隐私防护做的不错,但是Joey还是担心。让周襄上去,自己在楼下等她。   抹茶蛋糕呆在金漆描边素白的瓷盘里,照在餐桌上的灯光是圆圆的一圈。许欢哲为了新专辑造型染了头发,颜色是很浅的亚麻。   他低着头拿着叉子在盘上划了几下,睫毛垂着,落在眼睑的影子很长。   周襄忍不住问,“你有话要说?”   等了很久,他才说,“你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。”   他抿唇,“我以为你就算不是一个有趣的人,起码也是个有脾气的人,就像电视剧里那样。”   然后他抬头,对周襄笑了,“可你也差太多了吧。”   周襄没什么表情,只说,“怪我,我演技好。”   他轻轻蹙眉,“是你太安静了,感觉没什么事你会放在心上。”   绯闻曝光后,许欢哲甚至等着她来和他吵架,希望她闹,她质问。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骂声,有时候连他都看不下去。   偏偏周襄平静的出奇,和他聊天的语气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她泰然自若的跑到日本拍电影,再然后她杀青回国,带来一块抹茶蛋糕。   而他的经纪人则要他尽快分手。   他说,“或者,有时候我想,你是不是知道,我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和你交往,所以你也就当做玩一玩?”   许欢哲硬扯出的笑容里竟然有些卑微的痕迹,让周襄看愣了。该委屈的人明明是她,这人抢戏了吧。   他放下叉子,犹豫道,“现在我说分手……”   顿了顿。   又说,“应该对你也没有很大的影响吧?”   周襄低下头,手指在玻璃杯上来来回回。她肩膀很窄,骨架很细,常常让他想要拥抱,也在靠近她时,看不清自己的心。   突然,她抬头问,“我可以用水泼你吗?”   许欢哲愣了一下,“可以,但是最好不……”   话没说完,随着椅脚在地上划过发出短促刺耳的声音,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。温热的水打在了脸上,顺着他头发滴落,浸湿了领口。   周襄手里捏着杯子,说,“我性格不有趣,不代表我没有用心。我没有什么脾气,不代表我不会难过。”   许欢哲抬头,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面前站着的人。这是她第一次和他闹脾气,可能也是最后一次。   她说,“我一直试着在努力的付出,你看不到,就不要轻易否定我。”   她不会让别人看见自己最脆弱的一面,所以在眼泪即将掉下来的时候,抓起桌上的玻璃杯,往地上狠狠的砸下去。   啪的一声,玻璃渣子飞的到处都是,周襄头也不回的走了。   良好的习惯让她随手关门,嗙的一声,像给了许欢哲一巴掌。   他有些颓然的呆坐着,玻璃杯的碎片在灯光下耀眼夺目。他嘲讽的笑了一声,想不出用什么理由追上去。   周襄面对着电梯里的镜子,非常不解,难道是她的形象太冷艳高贵,才让他觉得可以肆意的伤害,而她恰好有一颗坚硬无比的心?   必须和Joey好好谈谈这个问题,能不能不要给她设计这么成熟的外表,她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生,被利用来炒作,被欺骗了感情,被数以万计的陌生人追着骂到体无完肤,不崩溃就怪了。   可当她见到靠在车旁抽烟的Joey,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。Joey听见动静,回头看到她沉默的坐进了副驾座里,他将手中的烟扔到地上踩灭。   到她公寓停车场的一段路程,只有车载广播里的主持人讲着冷笑话。Joey几次想要开口,话到嘴边又咽回去。   周襄冷不丁的说了一句,“我刚刚被甩了。”   Joey一个急刹车,“Fu/ck……”   送她到家,Joey又检查了一遍她家里是否存在危险的工具,确定抽屉里的安定片都被他搜光了之后才离开。周襄无奈在门口挥手送走Joey,感叹艺人对于经纪人而言真的毫无隐私啊。   把行李箱立在一边,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内衣,和往常一样在浴室里对着镜子,用卸妆绵擦掉厚重的眼妆,洗个澡换上清爽的睡衣。   这样的平静,被笔记本里弹出的视频邀请给破坏了。她坐在地上,靠着床愣了好一会儿,才点了同意。   视频窗里还是那张熟悉的脸,戴着金丝边眼镜的Dr.林,她突然想到了之前就是他说,可以试着跟许欢哲交往……   于是,在Dr.林还没有打招呼前,就被劈头盖脸的骂了句,“原来你是个庸医!”   周襄将笔记本摔到一边,Dr.林看到的画面是一阵天旋地转之后,只能看到她房间里的吊灯。   他着急的喊了几声,没有人应答。他匆忙找到耳机戴上,仔细听着动静,正考虑要不要打电话给她经纪人时,屏幕里画面一变,出现了她的房门。   他松了口气,看不到人,只能对着一扇门问,“你生气了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   周襄顿了顿,用力的一吸鼻子,回答,“我只是哭了。”   枕头用力的捂住了脸,把一肚子的委屈和埋怨全部交给眼泪,发泄出去。   她是一个非常难打开心扉的人,无论关系多亲密,她总会藏起真正的自己,不让对方看见。因为害怕被看见了之后,不会喜欢这样的她。   别人眼里的周襄有多骄傲,她就有多胆怯。   她知道这是病,得治。   所以她不抗拒许欢哲的靠近,甚至想让他再靠近一些。只要再近一些,她可以泄露一点点真实的自己给他看。一点一点可以堆积,直到他看到完整的自己。   在这时,他却说,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走进你的心里。  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,和胆小的自己做一次斗争,转眼输的一败涂地。   英俊的记者此刻脸上挂着疑惑的表情,看着她。   周襄淡淡的笑,“不好意思,走神了。”   她接着回答,“我觉得一见钟情只是一个契机,最好还是要等相互了解后,再交往。”   分手后她一直不敢去回想许欢哲这个人,他对周襄来说,到底意味着什么,就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。   多亏了这个问题,让周襄在短暂的几秒钟内,脑子里掠过了她和许欢哲的种种,也突然间释然了。   许欢哲出现的时机刚好,才被她错当成了良药。其实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,遇见了就离开。   最可惜的是那块,长途跋涉而来的抹茶蛋糕。   连续两次走神,Joey都忍不住在旁边假咳几声提醒她。   记者问,“最近娱乐圈里的艺人都纷纷传出喜讯,你有没有计划在几岁的时候结婚呢?”   周襄苦笑,“也要有对象才能结啊。”   他又问,“那你的理想对象是什么样?”   她想了想,反问,“你知道有一部港片叫《冒牌警花》吗?”   他眼睛眨了眨,“哦,很早以前的吧,我记得是张培培和吴鸿生主演。”   周襄点头,“我小时候看过这部电影后,就一直想嫁给吴鸿生。”   她这个回答不算官方,也胜似官方。   吴鸿生这个名字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不再代表一个人,而是一种类似男神的称呼。谁都可以说,我老公是吴鸿生,我男朋友是吴鸿生,但谁都知道是个玩笑,没有人会当真。   所以听到周襄的回答,英俊的记者反应也只是笑。   Joey却不放心,因为她这句话的措词有点奇怪,用的是想嫁给。他或许该提醒一下,编辑的时候能稍加改动,毕竟现在还没彻底度过‘她说什么都是错’的时期。      ☆、04   04   伦敦和雨这两个名词,总是挨在一起,像一对缠绵不休的恋人。   今天它们可能是分手了,阳光耀眼。   更意外的是,不管在家还是酒店,都会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,总躲避着光线的人,现在正朝着落地窗躺在床上,脚尖在床边的地毯上来来回回的摩擦着。   酒店房间里的音乐可以用蓝牙控制,所以Joey知道脑袋上循环的这首,用吉他和风琴演奏的轻音乐,一定是周襄在放的。节奏轻快的让人想跳舞。   Joey向卧房看去,那人躺在床上聚精会神的玩手机。又是晒太阳,又是听音乐,Joey不明白为什么采访结束后,她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。   周襄花了十分钟把所有关于许欢哲的东西,从手机里删除。然后她发现,竟然只要十分钟。数字化的时代真薄凉,几万字的聊天记录,勾选全部,再点删除就不见了。换成手写,肯定会是一张又一张满满的纸,烧起来都费力。   Joey一边打开航空公司的专网,说着,“我定明天的机票。”   周襄将手机放在胸口,转头看向沙发上坐着的人,“你要回国?”   Joey准备点击确认付款的手,顿然停住,“你不回?”   他看周襄侧过身子来,单手撑着脑袋,微微笑着,“我想反正到月底也没安排了,就答应了朱迪18号去somerset house看秀。”   Joey不赞同的摇头,眉头微皱,“你最好别去。就算没有国内的记者,也会有本地的媒体。”   周襄张了张嘴,随后无奈的笑了,“我是明星诶,躲媒体也太说不过去了吧。”   他想了想她说的也有道理,大老板提出的对策是低调回暖,可作为艺人怕丑闻,更怕连丑闻都没有。如果她一直避着媒体,在这个今天太阳还是太阳,明天说不定就变月亮的娱乐圈里,多的是人想出头,分分钟就可以把她替换了,等她再出现荧屏上,观众早就忘了她是哪号人了。   看Joey有点动摇的样子,周襄乘胜追击的说,“你不放心,可以跟我一起。”   此时从笔记本屏幕的右下角,弹出了一个邮件窗口。是他助手发来的艺人履历。   于是Joey才想起这事,“公司刚签了新人需要我回去安排一下。”   周襄眨眨眼,感兴趣的问,“你要带新人?”   Joey在业内算小有名气,当然不是因为她。所以他在公司里说话还是有分量的,如果不是什么有背景的人,还真不信公司有那么多经纪人,会让Joey带新人。   Joey定好了一张晚上七点的航班,顺便点头,“我先回去,18号前尽量赶过来。”   他五官干净,鬓角短而利落,衬得很英气,现在他一脸认真的神情,让周襄恍然,自己大概是他这几年带过的艺人中,破事最多且最不成功的了。   虽然她心里对Joey很抱歉,但嘴上却说,“这次可别把人带沟里了。”   “沟?”   Joey愣了一下,视线在地上转了一圈,很疑惑,“哪里有沟?”   这个沟,也有可能是文化差异的代沟。   周襄按亮手机屏幕,已经是下午三点一刻了,于是问,“我的助理呢?”   他抬起头,“哦对,我打个电话问问。”   Joey拨通电话的同时,周襄的手机也跟着震动了起来。   她举着手机,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显示的号码。如果记忆还算可靠,这个是她用了十分钟从生命里删除的人。   脑袋放空了几秒,清醒后把手机随手一扔,不再理会,没过多久就停止了震动。   Joey也放下手机,对她说,“你的助理航班延误了,改签到明天。”   他要赶去机场于是和周襄说了一声,就匆忙的走了。Joey根本不担心这三天里,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会出点什么状况。   因为就连前助理阿阳同学都说她是个宅女了,所以这三天她肯定哪都不会去。   Joey料到她不会到街上瞎晃悠,可没想到她连酒店房门都没有出去过。肚子饿了全靠客房服务,四分之三的时间浪费在床上,四分之一在沙发上。   伦敦的天气很稳定,要是下雨,连着三天都不会放晴。   夜晚,霓虹灯大片大片的亮起来,在雨雾中,灯光或浓或淡。她能对着落地窗坐一个晚上,对玻璃呵气,画很多的表情。   Joey在国内琐事繁多,抽不开身来伦敦照顾她这个扶不上墙的二线小花。他一通国际漫游打了过来,说了一堆如果出现记者的应对方式,最后停顿了一下,“等等,你那里是几点?”   周襄又对着玻璃窗呵了口气,画了一颗星星,外面的霓虹灯都歇息了。   她问,“我可不可以等到圣诞节后再回去。”   Joey沉默了一会儿,说,“你把违约金打到我卡上,你不回来都行。”   她笑,“开个玩笑,要是不干这行我会饿死的。”   朱迪电话把她从午觉中叫醒,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了。朱迪说他正从工作室出来,到她的酒店大概要四十几分钟。   周襄摸了摸脖子,问,“我该穿什么?”  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,回,“随你。”   朱迪跟她想的一样,应该就是个小型的秀展,伦敦每年都不知道要办多少个,不用像时装周那么郑重其事。   所以当穿着一件宽松到不像话的驼色毛衣,牛仔裤,白色平底皮鞋的周襄上车时,他也没说什么。   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的同时,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从后座扑了上来。周襄吓了一跳,冷静一看,原来是一只尾巴快要摇断的泰迪狗。   周襄笑着抱起它,放在身上逗弄,“狗不错啊。”   它眼睛圆溜溜的像颗葡萄,不停的舔着她的手心。   朱迪面无表情的说,“别抱了,一个礼拜没洗澡了。”   周襄悻悻地将它放回后座去。   伦敦的马路很窄,且大都弯弯曲曲,但那些依旧保持着古老韵味的建筑,让人不觉沉沦其中。   夜色赶来的时候,他们到达萨默塞特宫。远远的周襄就看见了巨大的圆形立柱,哥特式的尖顶,光束打亮的喷泉。越来越靠近时,能看清墙体上精美的雕塑。   可是这令人遐想的建筑,已经不能吸引她的目光了。因为展馆区门前铺着的红地毯比车身都宽,在他们前头车里下来的女士穿着一袭金色的及地长裙,优雅又高贵,和现场的画风才一致。   轮到他们开过门口时,不等穿着燕尾服的男人来开门,朱迪直接踩着油门走了。   他们绕着喷泉兜了一圈,又出去了。   周襄愣了,“这是玩我呢?”   刚刚那阵仗,都要赶上电影节颁奖礼了吧。   朱迪一脸严肃的说,“我也没想到。”   两人相视,接着都忍不出笑了。   他很快的打着方向盘调了个头,一边说,“这样吧……”   车子又驶进大门里,却没向着正门去,而绕到了后面。   朱迪从手包里拿出一张邀请函递给她,指了指前面,说着,“你从那个门悄悄进去,反正你这一身也不惹眼。”  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,有一扇开着的门,里面灯火通明。   目前看来只能这样了,不然她这一身,实在不好意思从前头无数的闪光灯下经过。   周襄打开车门,一脚已经迈了出去,又回头问他,“那你呢?”   “你先进去,我去还狗。”他指了一下后座立着身子伸舌头的小家伙。   她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的,点点头,就下了车。   门旁站着一个欧洲五官的男人,穿着黑色的燕尾服,系着红色的领带。他一手贴在腹部,一手放在身后,含笑对周襄弯腰。   没受过如此大礼的她,惶恐地双手递上邀请函。   周襄的身形定格在踩上楼梯的一瞬间,她突然想到,其实可以不来啊。   二楼是晚上暂停开放的展览馆,三楼才是今晚的秀场。   墙上挂着许多肖像油画,大的惊人。楼梯是旋转式的,中间悬挂着水晶吊灯,晃眼间,汇成一块块光斑。   走廊望去幽长,铺着地毯。写着秀场主题的牌子,立在一面看起来十分厚重的门旁。门是半开半掩,里头看起来是黑夜的感觉。   周襄进去之后反而松了口气,秀场内是现代感的冷色调灯光,T台周围光线比较亮,四周整体偏暗,刚好能让她藏起来。   可能距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,周围没有人落座,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闲谈。场内的背景音乐是由乐队现场演奏的,弹钢琴的女生穿得都比她正式。   侍应托着酒盘自如的穿梭在人群中,她顺手拿下一杯香槟。细小的气泡贴着玻璃杯升腾,她轻轻的抿了一口,从口袋里摸出手机,正打算给朱迪发个信息。   “周襄?”   一个熟悉声音在她身后,带着疑惑的语气喊了她的名字。   她叹了口气,转身又换上恰到好处的笑容,“好久不见。”   杨禾轩在她合作过的,为数不多的男艺人中,他算是时尚感强的人了,在这里见到他也不奇怪。   他以前是歌手出道,后来去拍戏反而更对路,长得好腿又长,居然还有点演技,简直不可多得。唯一不太好的,就是不论真假,和他传过绯闻的女星可以组一个足球队,而且还带候补队员。   和他合作过的周襄,难以幸免。   他笑,“我最近总听人说你的电影在日本票房很好,你什么时候不声不响跑日本去了?”   顺着他的话,周襄自嘲的笑说,“前段时间去的,没办法,被骂出国门了。”   杨禾轩张了张嘴,刚想说什么,他的经纪人正走来,喊了他一声。   他回头看了一眼,又转过来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周襄,竖着食指点了点,最后笑着给了中肯的评价,“风格不错。”   知道他在调侃自己,周襄挤笑,“谢谢。”   杨禾轩的经纪人走了过来,和周襄两人相视点头。   经纪人揽过杨禾轩的肩,转身的时候,低语了一句,“吴鸿生来了。”   周襄愣了一下,无意识的举起香槟喝了一口。   清楚的记得那是她第一次逃课,十三岁。转入夏季的西贡,迎来了台风天,下着大雨。   她站在姚记茶餐门口躲雨,身上就剩八元,一杯鸳鸯要十元。然后,她看到了对面的私人影院,楼上还是推拿馆。   从窄小的楼道看上去,影院肯定很小。海报墙贴得乱七八糟,根本不知道要放什么,但是两元一场,没有票。   当天放的是大影院下线的《冒牌警花》,影厅大概只能坐下十几个人,没有空调,又赶上下雨,空气闷得不行,放映中途观众都走的七七八八。   时长一个半小时,只有周襄和第一排的老人,看完了整部影片,汗水湿透了校服衬衫。她小心的从窄长的楼梯下来,又给了阿婆两元,再跑上去。   她没办法说清,当吴鸿生出现在屏幕里时,她的感觉是什么。但她看完了一遍还想再看一遍,一遍又一遍,直到把他的脸,牢牢的刻在脑子里。   卖票的阿婆看这个小女孩来回跑了几趟,汗湿了头发黏在脸颊,笑着说,“你很钟意啊?”   周襄愣了一下,点头。   阿婆撕下墙上的海报,递给她,“呐,送畀你啊。”   而现在,如果硬要说对吴鸿生有什么感觉,那就只能是对前辈的尊敬。   一个在加拿大长大,十七岁在香港拍电影,二十九岁拿下影帝,三十三岁又成了双料影帝的人,一如当初谦虚谨慎的态度,并且没有太多的绯闻,至今未婚。   但那张海报陪着她从香港搬到了苏州,再从苏州到北京,被她收在衣柜里,纪念在彷徨无助的十三岁,突然跳动的少女心。      ☆、05   05   吴鸿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,站在离周襄不远的地方,和一个外国人在聊天。   很奇怪,明明与他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交集,却徒然有种久别重逢的悸动。   她看见杨禾轩走了过去,很有礼貌的和大前辈打招呼。之后时不时就有人去和吴鸿生问候几句,无论对方是谁,他都始终保持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。   吴鸿生的气场很特别,内敛不张扬,不知不觉身旁的人都会以他为中心。   他和那个外国男人应该是旧识,两人侃侃而谈时,他的状态显然是最放松的。吴鸿生拿着一杯香槟,手指修长,说话不时习惯性的抬一下手。   看嘴型就知道他在说英文。   吴鸿生是华裔,加拿大籍,在香港成名,可粤语说的一般,但是起码比国语好。   他国语说的标准程度,竟然比不上Joey,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Joey十分欣赏吴鸿生处事的沉稳。   Joey曾经用吴鸿生在内地两次不同时期的访谈,给周襄作参考。她也很给面子的暂停了游戏,认真的看完了。   第一次是在04年,那时吴鸿生国语真的差到没朋友,但是他很认真的去回答主持人的问题,每句话都会看着对方的眼睛。他知道自己国语不好,也尽量不用英语代替,耐心的说每一个字。   第二次是在10年,比起六年前是进步很多了,但他似乎是习惯语速放慢来说话,偏偏是这样,让人感觉特别绅士。   Joey问她,“你看完有什么体会?”   她真诚的回答,“很帅。”   随着时间的沉淀,今时今日的吴鸿生越来越不像个明星,褪去了艺人难免都有点的俗气。倒是比较像上流社会的企业家,碰巧长得好。   吴鸿生和外国友人相谈甚欢,两人轻轻碰杯。举杯至面前,他还没有喝,就有人来合影,他毫不犹豫的同意了。   他的人,比他的名气要低调多了。   如果被一直盯着看,势必会察觉到,所以吴鸿生侧过头,视线落在她身上。   周襄一怔,他微笑,点头。   她本想礼貌的回应,刚好在这时手机震了。她下意识的去看手机,再抬头却错过了问候的最佳时机。   吴鸿生早已经移开了视线,和旁边的人闲聊。   或许在他眼里,她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,这都算是她自作多情的想法了。因为更有可能,她只是个路人甲。   周襄笑,这是她一个人的久别重逢。   朱迪发来的短信里说他也在三楼,周襄打他的电话响了几声后竟然挂断了。不到两秒,他又回拨过来。   她好笑的问,“你在帮我省话费吗?”   他在电话里给周襄引路,先让她从秀场里出来,他在备用裁衣室。朱迪说话的声音比以往很低沉,语气有些严肃,她隐隐感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,脚步不自觉加快。   突然,朱迪话说到一半,电话断了,剩下嘟嘟嘟的忙音。   周襄举着手机的手臂缓缓垂下,此刻她站在备用裁衣室门前,另一只手抓着门把。而刚刚她正好目睹了,金发的男人抢下了朱迪手机的画面。   黑毛的小泰迪从沙发上跳下来,扑到她脚边。   朱迪来不及夺回手机,先看到了她,于是将周襄拉了进来,顺便关上门。   周襄往里踉跄了几步,站稳了之后还没张口说话,就听他对自己说,“你先别说话。”  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她也很配合的不吭声。可她没办法忽略那个金发的欧洲男人,用怨毒的眼神刺向她,的确是初次见面,却好像下一秒他的手就要掐上周襄的脖子。   她往朱迪身后一躲,正是这个动作激怒了那个男人。他很疯狂的和朱迪争吵,一句话八个词七个是脏话,相反朱迪却显得比他冷静。   周襄英语不是特别好,但是七七八八也能听个大概。她在脑袋里整理了一下,这个男人和朱迪原本应该是恋人关系,可是朱迪要和他分手,找来周襄说是他的现女友。   她恍然大悟,又被当枪使了。   朱迪没有事先和她商量过,就这样让她稀里糊涂的掺和进他们俩之间,就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?   他不是没有女性朋友,偏偏挑了她,是觉得她很好任人摆布,还是觉得就算因此失去她这个朋友,也无关紧要?   她是不是应该自我反省一下,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被昔日的恋人,信任的朋友,贴上‘可利用’的标签。   周襄怀疑她命里自带子弹上膛技能,不然怎么会都想用她开两枪。   朱迪和那个男人争执不下,接着都不说话了,一时落针有声。   周襄突兀笑了声,朱迪一愣,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她。   就在这时,金发的男人从桌上成堆的衣料下摸出一把剪刀,飞快的大步上前,猛地朝周襄挥了过去!   朱迪惊觉到了身后逼近的人,眼疾手快的拦住了他,可还是听到了一声尖叫,朱迪余光瞥见周襄捂着头趔趄的退步。   但现在他们两人互相牵制,没有机会去看周襄的伤势。小泰迪在一旁狂吠不止,情势一下变得乱糟糟。朱迪手腕使劲,又突然松开,使得那人找不到而支力点向前倾去,朱迪出其不意的屈膝重击他的腹部。   那人闷哼一声趴在地上,朱迪立刻去追上刚刚夺门而出的周襄。   周襄捂着自己的左额角没走出几步,就被人从后面拉住。她转身吼了回去,“你去吵你的!”   因为惊吓过她有些微微发抖,遮住了半张脸,十指纤长,手很白皙,从指缝中渗出的鲜血像红线一样,蜿蜒的流进袖口里。   朱迪慌张的说,“对不起周襄,他不是有意的,他有焦虑症才会情绪不稳定!”   受伤的是她,但朱迪却在为伤人的人辩解。不对,应该说,这全都是拜他所赐。   周襄翻了个白眼,甩开他的手,转身就走。   朱迪顾及还有一个危险人物在里面,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,只好对她离去的背影喊着,“我马上去找你!”   周襄记得来时在这附近见到了洗手间,她边走边按亮了手机屏幕。   如果现在打电话找来救护车,就可以告那个男人故意伤害。   她定住了脚步,手指悬在数字上迟迟没有落下。   最终,她将手机塞回口袋里。把事情闹大了,回国又是头条,最吃亏的还是她,还要连累Joey收拾残局。   周襄愤愤的跺脚,凭什么别的女艺人都风光无限,轮到她就只剩凄惨。   她捂着伤口的整只手都湿漉漉的,不敢耽搁的走去洗手间。   要是毁容了,就一定跟他没完。   周襄一直埋着头快步走,避免不幸碰见记者或是熟人。   她一头浓密的长发垂下遮脸,也挡住了一大半视线,在离洗手间两步之遥的地方,和拐角走出的人撞了个正着。   只在一瞬间,那人顺势双手扶住了她,周襄鼻子碰到他的衣服,淡淡的烟草味撞进了嗅觉里。   两人同时开口。   她说,“不好意思!”   他说,“Sorry!”   周襄慌忙站稳了脚,抬头看清了是谁之后,愣了一下,触电般的收回了搭在他肩臂上的手。   吴鸿生穿着一套浅灰的正装,领口和袖子都有一团团血墨,里头不巧还是一件白衬衫,托她的福,刚才撞了满怀,现在血迹斑斑。   她紧张的问,“不要紧吧?”   周襄不知道她此刻头发混着血液黏在脸上,有多吓人。   他很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人,“你才是不要紧吧?”   经由他的提醒,周襄才又捂上额头上的伤口,一边说着,“没关系,我去处理一下。”一边往洗手间里走。   吴鸿生的目光随着她移动,自然的问道,“需要我帮忙吗?”   周襄看见镜中的自己都倒吸一口凉气,迅速的从桌上抽了两张纸,硬是扯出了笑容说,“不用了谢谢,我自己可以。”   她撩开黏糊糊的头发,半张脸都是凌乱的血迹,她本身皮肤就很白,此刻快要接近病态,衬得更触目惊心。她用纸巾一张接一张地擦着,往外冒的血,不敢碰到伤口。   从镜子里她看见狼狈的自己,和正在门外站着的吴鸿生。其实这里是化妆室,右边还有一扇门,进去才是洗手间。   看着周襄身前桌上越堆越多沾血的纸团,他轻皱眉头,问着,“你的助理呢?”   她手一顿,原来吴鸿生知道她也是艺人啊。   周襄摇头,“不在。”   听说她的助理护照弄丢了,只能回国见了。   他又问,“经纪人呢?”   “没来。”   “朋友?”   她沉默了片刻,指着额头,认真的说,“朋友划的。”   吴鸿生愣了一下,然后竟然笑了出声,又立刻收起笑意,正色说,“Sorry,我没有别的意思。”   周襄低着头抽出了盒子里最后几张纸,苦笑说,“没关系,我也觉得挺好笑的。”   想不到来英国拍一支香水广告,能给她带来一场血光之灾。   也许是伦敦这个城市,跟她八字不合。   “你等我一会儿。”吴鸿生忽然这么说道,接着就快步离去。   周襄愣了下,额角有液体缓缓流下的感觉,就看镜中他的背影往回退了两步,跟着转过身来。   吴鸿生用手虚放在他自己的额上,对她说,“先按住。”   她无意识的模仿他的动作,隔着纸巾手指摁住了伤口,刺痛了一下就麻木了。   他说着,“Ok就这样别动。”后大步离开,没几秒身影就消失在镜中。   头顶上有一盏水晶吊灯,脚下踩着羊绒地毯,周襄眨眨眼,镜中光是她身上的毛衣就结着好几个深色的血点,更别提袖口。   但是与她对话的全程,吴鸿生都没有留意到他自己的服装,夸张点说,就像一个刚去救死扶伤回来的医生。      ☆、06   06   吴鸿生穿着那身衣服就这么走出去,万一被媒体或者是路人拍到了,传到网络上该怎么办?周襄回过神来,不安的思绪纷纭。   脑袋上盘旋的小提琴曲悠扬而缓慢,她傻傻的站着有一会儿了,在走还是留之间踌躇,抓不出个主意来。   干脆用脚勾出桌子下面的矮椅,椅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摩擦出了细微的声响,她按着额头,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等着。   虽然吴鸿生没说他去做什么,但是让她在这等着,那她只能老实等着了。一来,周襄就算出了萨默塞特宫,人生地不熟的她也没那么快找到诊所。二来,比起得罪大前辈,流点血算什么。   如果她一走了之,他回来不见人。即使吴鸿生心再宽,还是会对这个小演员,留下点不好的印象吧。   但在周襄坐下不到十分钟,从镜中见到不远处出现的吴鸿生,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同时转身面对他的方向。这才看见他身旁还有一位,顶着一头夺人眼球的橘红色头发的女生。   吴鸿生已经换了一件水灰的呢大衣,纽扣整齐的排列,挡住了衬衫上的血迹。他站住了脚步没有继续向前,而是低头对打扮得像棵圣诞树一样的女生说了几句。   紧接着,那穿着湖绿毛衣橘红发的女生,对吴鸿生比了个OK的手势,就朝着周襄跑来。   周襄将视线移向他,他唇角轻扬,如同几小时前与她目光相交时的那个,止步于礼貌的微笑。   只是对她点了点头,转身离开了。   短短几秒钟的画面,就像被按下了放慢键。   直到女生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蹦到周襄面前,才恢复了正常的速度。   圣诞树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,“周小姐,我来帮你吧。”   她边说边放下肩上的背包,咚的一声撂在桌上,两手先后撸上袖子,拉开背包从里头拎出材质半透明的医药箱。   周襄愣了一下,问了一个略冒傻气的问题,“你知道我是谁?”   她不慌不忙的打开医药箱,搓开装医用棉的密封袋,拧开双氧水的盖子。   圣诞树女生熟练的做着这些,同时说道,“当然啦,你是演员嘛,我看过你演的剧。”   开始周襄没有留意,现在听出了,她说的一口非常标准的港普。   圣诞树用镊子夹出一团棉花,浸上双氧水,转身对周襄笑说,“我叫Daisy,你叫我阿西就好啦。”   她笑了笑,“你好。”   Daisy举着镊子说,“我帮你伤口清理一下,会有点痛喔。”   周襄立刻坐下,配合的拿开一直按着的纸巾,撩开头发,露出血淋淋的伤口位置。伤口大概有两厘米,切口比较整齐,应该是被刀片之类割破的。   Daisy轻轻沿着伤口的轮廓擦拭着,周襄感觉额头上凉凉的,不时棉花靠近伤口会刺痛一下,她的眉间就会不自觉的一拧。   她低着头,只能盯着Daisy脖子上的一串挂满星星的手机链看。听见Daisy细声说着,“还好不是很深。”   可能周襄额头这位置血管破裂,才会瞬间出血汹涌,不过血差不多算止住了,也不用缝针,真是万幸。身处娱乐圈,当然知道女艺人的脸就是资本。   Daisy扔掉手里一团带血的棉花,对她笑说,“周小姐这么靓,要是留疤就可惜了。”   周襄对她浅浅的一笑,以为Daisy只是客气的说说。   可Daisy是打心眼里觉得周襄长得靓,比她见过的所有女艺人都靓。她当初看《深冬迷失》的时候就被惊艳到了,周襄创造了那个坏到极致的女明星,乖张又偏傲,却让人移不开视线。   Daisy第一次认同了什么叫,美人在魂,在神,更在骨。   用棉棒沾着碘酒涂上一圈,再剪下一段纱布叠成小块,盖住患处,贴好。Daisy满意的点头,这种小伤口轻松搞定。   她谨慎的交代周襄,“千万不要碰水,记得要吃消炎药喔。”   周襄点头,抱歉的说,“麻烦你了,看秀还要来照料我。”   Daisy摇了摇头,“我不是来看秀的,吴老板才是。我是他助理而已,刚才不在这里,临时被他叫来的。”   想起她在甜品店里正要点一份trifle,就接到吴老板电话,让她用最快的速度到Somerset House,把她吓了一跳。   因为吴老板喜欢接动作戏,经常磕磕碰碰,他本人的意愿是不去医院,会耽误拍摄进度。平时都是Daisy帮他处理皮外伤,养成了走到哪都背着一个医药箱的习惯。   所以她还以为是吴鸿生出什么事,他说最快,那她当然选择拦一辆计程车。英国计程车多贵啊,幸好给报销。   她火急火燎的赶来了,见到的却还是那个就算将来一大把年纪也能迷死老女人的吴老板,不仅毫发无损,还从容不迫的站在楼梯口。   “吴老板?”   周襄略带疑惑的声音,打断了Daisy片刻的走神。   Daisy笑着解释,“就是Frank,以前他开法国菜餐厅嘛,所以我们都叫他吴老板。”   Frank是吴鸿生的英文名,这个周襄知道。但是他开过餐厅这件事,她还真不知道。   “餐厅在香港吗?”周襄好奇的问。   “嗯,在荃湾,不过很早就不做了。”   Daisy一边说着,一边就转身收拾起了桌上的东西。   这时,周襄塞在牛仔裤袋的手机开始欢腾的震动,她站起身摸出手机,来电显示是朱迪。她静看两秒,点住屏幕上红色的圆圈,滑过挂断。   周襄面对着镜子,指着自己的额头问,“阿西,这个可以上飞机吗?”   Daisy闻声抬头,看着镜中的人,“这么赶?”   在Daisy记忆中,吴老板也有过一两次,带着不重的外伤坐飞机,应该是没有问题的,保险起见还是查一下。   她暂停卷纱布的动作,拿起胸前挂着的手机,飞快的解锁,点开网页说着,“我Google一下。”   没有两分钟,就听Daisy说,“可以,这种小伤口只要不流血了就可以。”   周襄看着她,真诚的说,“谢谢你。”   顿了顿,接着道,“也请你帮我向吴鸿生前辈说声谢谢,有机会我再当面跟他道谢。”   她这样肯定是不能出现在秀场的,不然都不知道该上娱乐版还是刑事版,趁人都在秀场这时间悄悄走掉是最佳机会。   Daisy点头,出于好意的告诉她,“我坐来的计程车应该还在,你从后门出去就能看到。”   然而,忘记问她身上的现金带够了没有,伦敦的计程车耗的不是油,是钱。   秀场的隔音效果非常好,外面是古典的轻音乐,推开这扇门之后,环绕着现代音乐,节奏的每个音符都在跳跃,好像踩在心上的点。   身材高挑的模特,踏着音乐行走在T台上。一个个欧洲模特立体精致的五官,让Daisy欣赏了好一会儿,才想起往两旁坐席搜寻着。   她一眼就看到了吴鸿生,不是因为他坐在第一排,而是他有一种,就算现在上T台走一圈都不违和的气场。   Daisy猫着腰躲过摄像机,很快速的来到吴鸿生身边,半蹲着在他耳边说, “周小姐走了,托我跟你说声谢谢。”   他只是身子稍稍向旁倾,目光始终随着T台上的模特,听Daisy说完,他点点头,接着说,“你找个地方坐。”   Daisy眼睛一亮,马上屁颠屁颠的就绕到后面,找了个视角还不错的空位坐下。本来没有邀请函保安只让她上来三十分钟,现在有吴老板撑腰还怕什么。   夜晚的伦敦,像一块陷入红酒中的冰,散发着醉人的气味,也有妖冶的色彩。   此刻坐在黑皮出租车里的周襄,全然无心观赏夜景。   她不自觉唇齿轻咬指尖,紧张的盯着里程表,心里默默的计算着。等到预感到里程表即将再跳一次的时候,她急忙叫停了司机。   周襄从酒店出来的时候,哪能想到今晚的惨状,搜遍全身只有五十磅,和一部手机。她给了司机加小费一共三十磅,将要下车时天空飘下绵雨,司机很贴心的停在了一家便利店前。   于是,买了一把透明的长柄伞花了三磅。   抹掉屏幕上的雨水,手机地图告诉她,前面的十字路口右转,然后直行就能看见她住的酒店。   饥肠辘辘的周襄兜里揣着十七磅,步伐在路过一家餐厅时越来越迟缓,结果还是倒退了回来。   餐厅外观整体采用红漆,配合白窗框,有美式风格。玻璃窗上挂着好几串小灯泡,餐厅里看着也不拥挤,正好这时,服务生给靠窗的情侣端来两大盘烤龙虾。   周襄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,她走到餐厅门旁放着的一块小黑板前,上面写着今日的菜单。单人的烤龙虾套餐是十四磅,再加服务费一共十六磅。  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,全是雨水的味道。睁开眼,走上去,收了伞,挂在门外的伞架上,推开门。   门上的铃铛叮叮响,扑鼻的食物香气简直难以抗拒。保持身材什么的,今晚先见鬼去吧。   夜意浓时斑斓,短浅的草坪里投出的灯束,交织着整座萨默塞特宫,在雨中吊诡又迷人。   Daisy接到E仔的电话说车快开到门口了,刚好她和吴老板已经下来。   她打了个哈欠,站在弧形的顶棚下,看见停在红毯尽头的那辆劳斯莱斯后,真的清醒了不少,“哇,靓车喔。”   劳斯莱斯旁站着的男人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服,举着把木质手柄的伞。愈走近,他在伞下的五官愈清晰。   不是走嬉皮路线的E仔,她就想了,怎么可能E仔开个雷克萨斯伦敦兜一圈,就变成劳斯莱斯了。   不过这个人Daisy也认得,他是陆侨白的秘书,兼司机兼保姆。   而陆侨白真的算是个传奇人物了。他早年拍过几部电影,那时有点当红小生的意思,却突然转幕后,相当于白手起家,自己开了个影视公司,现在是春秋传媒影视的董事长。   林瀚撑着伞走到车后座的门旁,对吴鸿生点头,“吴先生。”接着打开了车门。   车内崭新,空无一人。吴鸿生身形未动,先问他,“侨白呢?”   “陆董散步出去了。”   谁会在雨雾蒙蒙而下时去散步?陆侨白会。   吴鸿生对此没有产生任何疑问,他一个人上了车,让Daisy和E仔先回酒店。   驶过喷泉旁,车窗外光影重重,一段段描过吴鸿生的轮廓,他突然低下头,好奇的撕下门侧烟灰缸上的一层塑料薄膜。   车灯穿行在雨帘中,光束在出了萨默塞特宫大门的路上,照到了一个人的背影。他一手撑着伞,一手捏着烟,火星子在夜色里忽明忽暗。   林瀚随即减速。   陆侨白察觉到了身后靠近的车,他回头,在光照下眯着眼看见了驾驶座里的人,才不紧不慢的走到后座,开门上车。   他收了伞随意的扔在座位底下,拍了拍肩上的水,手里的烟不小心被雨水熄灭了,被他丢进烟灰缸里。   陆侨白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人,直接跳过了寒暄,就问,“车怎么样,新买的。”   吴鸿生失笑,捏着塑料膜在他眼前搓了搓,“不错。”   陆侨白这个人的确是个商业奇才,若要说他的缺点,与他相识已久的吴鸿生也是信手捏来,比如,话多如牛毛。   这会儿已经从他在飞来伦敦的航班上遇到了一个四国混血的空姐,说到了他在散步过程中萌生的各种对于公司未来发展的策略。   吴鸿生打断他,说着,“你是不是来早了。”不是疑问,是肯定句。   他知道陆侨白要来伦敦找知名的制作团队,谈电影合作的事宜,以一个导演的身份,可时间是定在三天后。   陆侨白撩开外套,从内侧袋里摸出一包烟来,黏在两唇之间,低头凑上手中的火光,含糊的说着,“有两尊大佛天天守在我家门口,惹不起,只能躲。”   吴鸿生淡淡一笑,表示了然,没接话。   他的目光偏向车窗外,淅淅沥沥的雨落在窗上,不断滑落。   前方接近红灯,车子慢慢减速。   城市街景的光斑里,有一个人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,像镜头调着远近焦距,忽然定格在她身上。肩上靠着一把伞,保持着两秒钟才走一步,不断有路人快速的从她身边走过。   原来不止有陆侨白,会在下着雨的时候散步。   陆侨白的手突然伸向他的外衣,挑了一下。吴鸿生回头,正好对上他调侃的笑容,“衣服很艺术啊。”   吴鸿生垂眼,衬衫上染着的血,已经暗到近似一种没有形态的印花。他压平外衣,淡淡的说,“碰见一个同行,她遇上点麻烦,就帮了一下。”   陆侨白吐出一口烟雾,笑了,“我认识你九年,都不知道你是个会多管闲事的人。”   吴鸿生淡笑,没有回答,他的确不是。   红灯闪动,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来来回回。陆侨白拿起遥控器,打开音响,放松的手指跟着蓝调,在膝盖上轻轻点着。   吴鸿生则若有所思。   就算今天没这么凑巧撞到他身上,而是无意间被他看见了,他同样会上前询问,是否需要帮助。   但是,个人修养只让他到这一步。多余的话他不会问,多余的事更不会做。   所以为什么会第一时间想到找来Daisy,具体他也不太清楚。可能是当时她坚持不想给他带来麻烦,又显然她搞不定的样子,让他没有办法放任不管。   吴鸿生的举动,在他自己的意料之外,但也在情理之中。   绿灯亮起,窗外街景缓缓而动,很快追上她的脚步,却不在她的身影上逗留。   每一秒钟,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在擦肩而过。会为风情万种的陌生女人回眸,会为温文尔雅的陌生男人驻足,往往都只是一个目光。   如果千万人中,有两个即将擦身而过的人,因为同一件事停下了脚步,或许就会走进彼此的生命中。   而我们不能预测未来,所以不知道是在下个分岔路口告别,还是一不小心走到了时光尽头。   周襄吃饱喝足了慢悠悠的走在街上,反正雨水早已打湿裤腿。走过一间专门售卖礼服的店,玻璃橱窗里挂着一件婚纱,在灯光下让她一见倾心了。   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,将来她结婚时如果这件婚纱还在,一定要买下它。她愣了一下,又笑着叹了口气,她连未来会跟谁结婚都还不知道,就想到婚纱去了。   周襄边走边摸出手机,屏幕上显示了三个未接,都是朱迪。在享用龙虾大餐的时候,他就打来过两个电话,无一例外都被她挂了。不过倒是提醒了周襄,她立刻就买了一张机票。   此刻,身旁车水马龙却不喧嚣,人来人往伴着雨声。   电话接通后,她说着,“Joey,你在忙吗?”   那头的人说,“没什么事,你说。”   “我订了明天早上九点半的机票。”   Joey等了一会儿,才说,“你不是要在伦敦过圣诞节吗?”   周襄笑了笑,“我单身,不过节。”      ☆、07   07   周襄靠着车窗睡着前,最后一眼见到的,是薄雾里清晨的光,从树木间的空隙倾泻下来。   计程车司机叫醒她的时候,已经到了希斯罗机场。   伦敦开始逐步降温了,一打开车门冷空气急急涌了进来,下了车周襄冷得一哆嗦,咬着牙嘶了声,裹紧了外套。   司机是个老绅士,拎出行李箱转交给她时,递给了她一张明信片,上面是泰晤士河,她反过来欣喜的看到,竟然盖好了邮戳。   周襄拉着行李箱,笑着和司机挥手告别,走进了航站楼。   换好登机牌,她抬手看了下表,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,就买了一杯美式咖啡,在免税店里闲逛。   无意间吸引住她目光的是一条坠子,在玻璃柜中,放在黑色绒布上。   它有一双金翅膀,中间镶嵌一颗钻石,整个坠子还没有指甲盖大,小巧又精致。好像很适合郑温蒂,她想着。   于是,周襄毫不犹豫的买了下来,就是在刷卡的时候稍稍有点肉疼。   登机时,竟然被空姐告知升舱了。原因是商务舱超售,她一直用Joey的金卡会员号订票,也不知道累积了多少分,现在免费为她升成头等舱。   周襄脱下外套,空姐接过去挂了起来,换了双拖鞋去卫生间洗手时,她抬头看镜子,额角上的纱布早晨换成了创可贴。可能是倒了个大霉,才给她返还点幸运值,升个头等舱安慰一下。   惬意的躺上沙发,她抓过靠枕抱在胸前,握着果汁,拿起手机,有一条未读的短信。   她浅浅的抿了一口橙汁,酸甜的味道触及舌尖,才点了信箱。   朱迪在短信中写道,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,这一点请你相信,我是真心把你当成朋友,也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,但我欠你一个解释。如果你原谅我了,无论什么时候,记得告诉我。   周襄放下手机,转头看向窗外。   天空很清澈,干净的让人难以置信,远处跑道上有一架飞机正在缓缓起飞。   昨天晚上在她吃完一顿烤龙虾大餐之后,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走回酒店,所有不好的情绪也都消化了。她没有在生气,只是不太擅长原谅,或者说不擅长重新维系人际关系。   盯着窗外发呆了很久,直到飞机晃了一下,然后开始徐徐移动。她拿起手机,抿了抿唇,犹豫了一会儿,看到信息发送成功,就关了机。   她回,等我下次去伦敦再说。   飞机攀升到一定的高度,她才真正发现自己来过这座城市。难怪人都说,懂得珍惜,总要到失去的时候。   到达首都机场,北京时间是……   周襄正低着头看表,想起还有时差这件事,掏出手机来改了城市时间,再调手表。头等舱旅客就是好,地服人员连行李都提前帮她拎出来了。   Joey没想到这么准时能接到人,而且她还是大摇大摆的从VIP通道下来。也好,省得被人拍到她回国了。   将周襄的行李放进后备箱,Joey关下后备箱盖,回到驾驶座,才看见她脑袋上的创可贴,皱眉问,“你额头怎么了?”   她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,“走路不看路,磕到了。”   在周襄的时间里,现在应该是深夜,可因为时差的关系,车行驶在高速路上,窗外有一颗像咸鸭蛋的太阳,才落下一半。她打了个哈欠,眼皮上像有铅块,沉的要闭上。   早知道就不该在飞机上喝那么多的咖啡,十一个小时航程,耗光了她的精力。   Joey一边开车,抽空向她瞄了眼。周襄昏昏欲睡的点着头,他腾出一只手推了下她的肩膀,“靠背调后点。”   她闭着眼伸手摸索到按钮,座椅靠背向后倾去。Joey将调频节目关了,换成纯音乐,调低了音量。   在回家的路途中,她迷迷糊糊的醒过几回,恍惚间能看见,高楼屹立在昏黄天色里的影子。   周襄显然是个非常不懂得生活的人,从家具选择和室内装潢就可以看出来。七十平方的单身公寓,没有植物盆栽,更别说能有点多余的装饰,一眼望去就是白。   白的沙发,白的窗帘,白的地毯,桌子椅子,床单被套。说好听点,这叫色调统一极简风。说难听点,这跟殡仪馆有什么区别。   Joey把行李箱推到客厅,“你好好睡一觉,明天我来接你去公司开会。”   周襄垂着脑袋对Joey挥挥手,连说一声再见的劲都使不出来。   Joey走出门时正好一阵风,从落地窗外吹起白色的窗帘,借着风力关门砰的一声响,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。   顺便震到电视墙上挂着的一幅,大老板亲自挥毫的‘百忍成钢’四个大字,咣当掉落在地。   周襄倒向沙发,拉过毯子裹住自己。不管了,先睡一会儿再起来整理吧。   第二天早晨Joey来接她时,她戴着帽子,帽檐压得很低,刚好挡住额头。   他递给周襄一个iPad。   周襄扣上安全带,接过平板,“回国礼物?”   Joey瞥了她一眼,“You wish.”   他直视前方,边挂档开车,同时说着,“我是让你看上面的内容,别等开会说这事,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”   她困惑地将视线移到平板上,愣了一下。   大字号的黑体新闻标题是,格士唱片再陷解约门,C.omos许欢哲深夜发微博求解约。   新闻中复制了许欢哲的长微博,洋洋洒洒下来,表达了他的想法和感谢粉丝的支持,大致意思就是,他要解约单飞了。   到目前为止,周襄觉得他这篇公关文写得真不错,没有叫苦叫累卖委屈,让人看着比较舒服,言简意赅。如果是有幕后团队策划,应该涨工资了。   直到她看见长微博的最后一段——   另外,某个朋友前段时间因为公司安排的一场炒作,而受到舆论的攻击,但我却被公司禁声,不能为她解释。借此机会,我想和她说一声对不起,也谢谢她的仗义。   周襄当即翻了个白眼,这可比直接点名道姓还明了,她想求放过,求相忘江湖行不行。   许欢哲提这一句,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大众的视线,集中在免不了有粉丝骂他忘恩负义上。旧事重提,侧面表现原公司的手段卑劣。再把周襄拉下水,等于拉她的粉丝一起加入混战,不管言论好坏,能分散焦点就是成功了。   新闻中还说到,在许欢哲起诉格士要求解约前,聚星天地娱乐公司就曾与他本人接洽过,看来是早有准备跳槽聚星。   聚星天地啊,那个一线大腕云集的公司。怪不得手段这么高明,不止坑了她,还阴了许欢哲的公司一把。   周襄将平板放在腿上,两手平伸交握,再举到头上,用力的伸了个懒腰。   眼前车道一如既往的拥挤,Joey不耐烦的按着喇叭,她的心情反倒很平静。   不是不在乎许欢哲给她扣了一顶‘仗义’的帽子,用某个朋友的称谓,一笔带过他们曾经的关系。   而是她都快忘了,那会儿悲伤郁闷的情绪。至于会这么快忘记的原因,要么是时间流逝太匆促,可距离分手到今天,还差四天才满一个月。要么是她确实没有太走心。   权衡之下,她不想说自己的坏话,所以只好责怪城市的节奏太快,用一天就能走完一年的路。   想到这里,她记起了Dr.林好像抱怨过,类似的话。   他说,现在越是生活在繁华都市里的人,越不适合谈恋爱。节奏太快,每个人都很忙,谈婚论嫁就像吃快餐。从茫茫人海里选几个人,看看身份背景,或是比较经济实力,双方觉得合适就结婚过日子。   因为大家都没有多余的时间,挑一间有情调的餐厅,一刀一叉细细品尝。   堵车让他们到公司晚了整整两个小时,小陈两只手拿满了一次性纸杯,从会议室里出来,正好碰上匆匆赶来的Joey,和几步之外不慌不忙上楼的周襄。   结果她最后一阶台阶还没踩上,就看Joey走了过来,说着,“会开完了,去找大老板。”   周襄是大老板办公室的常客,Joey作为公司骨干也是熟门熟路,两个人来时大老板在谈电话,他俩自然的坐到沙发上,用着桌上的茶具,泡起茶来了。   大老板挂了电话,转过椅子来,也不管他们在干什么,直接切入主题说了会议内容中,有关于周襄的部分。   终于,要让她转型了。小动作是接下了巧克力的广告,大规划是未来在剧本选择上不再考虑反面角色。   现在是有两部剧本主动找的她,已经发到她的邮箱里,但是角色的人物性格,跟她演过的相差无几。大老板的意见是都不接,让周襄去春秋影视制片的新剧,试戏女主。   大老板的语速不算快,但是语言精炼,不到二十分钟讲完就把人轰了出去,谁让他们泡了他的黄山毛峰!   从办公室里出来Joey十分疑惑,本来他以为开会主要是针对许欢哲的事,可最后连提都没提。还有,大老板一直都非常重视周襄,而资源方面却不是给她最好的,有种想让她红,又不想让她太红的感觉。   再加上,她和大老板的性格很合拍,并且,大老板也姓周。   几番犹豫,Joey还是问出了一句,“他是你爸吗?”   “谁?”   “大老板。”   周襄脚步一顿,对他笑说,“我也想他是,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工作混吃等死了。”   他认真的想了想,点头。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有多浑浊,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,如果周襄是大老板的女儿,不可能把她往里推。   Joey还要赶去片场,就让小陈送她回公寓,在她上车后还不忘提醒一句,记得看邮箱的剧本,晚上把下个月的日程发给她。   周襄随意的点着头就将车门关上了,等周边景色就快移到她家附近时,突然想起一件事,忘了问Joey,她的助理呢?   小陈警觉的将车停在花园旁边,握着方向盘,身子稍稍前倾看了看。有两个人脖子上挂着□□短炮,视线一直在公寓周围打转,显然不是来拍风景的。   他转身对后座的人说,“周襄姐,好像有记者。”   周襄探头张望了一眼,给他指路,“往这边绕到后面,我从停车场上去。”   地下停车场的灯光偏白,墙根贴着黑黄相间警示纹。偌大的空间里,回响着车轮压过减速带的声音。   一辆轿车正在倒进车位里,灯光滑过亮黑的车顶。   在杨禾轩将车停稳后,正要解开安全带,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眼前,马上要从车前走过。   他松开手里的安全带,打开车门跨了出去,说着,“Surprise!”   周襄本来低着头边玩手机边走路,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猛抬起头的同时,往后退了半步。   杨禾轩站在车门内,两手肘分别架在车顶和车门上,笑眯眯的对她挥了挥手。   她愣了一下,往下拉了帽檐,问道,“你怎么会在这?”   杨禾轩耸肩,一脸理所当然的说着,“我住这儿啊。”   说话的尾音伴随着他关上车门,在周襄的目光下他走到后备箱,拿出行李来。行李箱上还贴着托运的标签没及时撕掉,他是今天刚从伦敦回来,累得只想躺下休息。   杨禾轩拖着箱子走了出来,“看样子你也住这儿?”   她还没回过神来,眼睛也不眨的点了点头。   他笑说,“多多指教,我是一周前刚搬来。”   一周之前,周襄在伦敦拍摄广告。   看着她稍显错愕的表情,杨禾轩又认真的说,“是不是感觉缘分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。”   后半句是唱出来的,他还真是不忘歌手的老本行。   行李箱的轮子在光滑的地坪上滚动着,周襄跟上他的脚步朝前走去。   她说,“你搬之前怎么也不先打听一下。”   他回了一句,“谁搬新家挨门挨户的抄人水表啊?”   推开玻璃门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,不巧电梯刚刚上去。   在等电梯下来的过程中,杨禾轩仰着头看数字,冷不丁的问,“周襄,你是租的公寓,还是买的?”   周襄疑惑的看着他,“租的。”   杨禾轩转头神情深感惋惜的说,“那太遗憾了,我是买的,所以你搬吧。”   不给周襄留开口的机会,他接着说道,“你看,前阵子你绯闻闹得那么凶,好不容消停了点,万一又被狗仔拍到我们住在同一栋公寓里,那要怎么解释,跟他们说‘这都是缘分啊’?”   周襄懒得搭理他,摆正脑袋看电梯上方的数字,“又不是住在一起,有什么解释不清的。”   隔了一会儿,他才轻描淡写的说,“你说的事实,那不算事实。观众想看到的,才是真相。”   周襄的神色有了一些变化,垂下了眼帘。   这时,她掌心攥着的手机颤了起来。来电显示,初恋。   周襄瞥了一眼杨禾轩,往旁边走了两步,才接起电话。   郑温蒂将手机夹在脸和肩之间,从副驾座上拎出两袋东西,“襄儿,你在家吧?”   电话那头回答,“嗯,刚回来。”   她又接着说,“明天我要进组了,就去超市买了意大利面什么的,还有红酒,今晚在你家吃饭哈。”   说完这句,郑温蒂将车门关上,按下钥匙锁车。   周襄听到嘀的一声,慌忙问,“你现在到哪了?”   郑温蒂边走边将两个袋子合在一手拎着,“你家公寓停车场。”   “啊?”   她的车就停在电梯房旁边,拐个弯,几步就到,“现在要上电梯啦。”   在周襄着急的说出,“等等!”时,当的一声,是红酒瓶碰到玻璃门发出的声音。   郑温蒂举着手机站在那,整个人散发着阴沉的气息。   狭路相逢,多用来指仇人相见。   周襄觉得再没有一个比它更适合的词,来形容此刻。   一个是绯闻不断却依然人气高涨的,当红小生杨禾轩。另一个是童星出道,总以清纯形象示人的,国民初恋郑温蒂。   娱乐圈里的明争暗斗,很多是因为相互看不顺眼,或者是戏路相同怕对方挡道。但郑温蒂对杨禾轩的恨,是扎扎实实的仇,没有一点误会。   简单来说,郑温蒂曾经有一个霸道总裁的未婚夫,结果被杨禾轩的妹妹,杨嘉妮挖了墙脚。   然而,在知道那男人是郑温蒂未婚夫的前提下,杨禾轩还给他妹妹牵线搭桥,过程中也没少推波助澜,关键时刻堪称神助攻。   被悔婚的郑温蒂崩溃了一段时间,恢复元气后,就撂下一句话,“从今以后,有他没我,有我没他。”   幸好他们同属春秋传媒影视旗下艺人,还可以把两人的工作安排全部岔开,就像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。   所以杨禾轩就算有再多的绯闻对象,下一个永远也不会是郑温蒂。这只是周襄以为。   郑温蒂冷冷的剐了一眼杨禾轩,走到周襄身边,“他怎么在这?”   周襄照实回答,“他刚搬来。”   杨禾轩撇开视线,摸遍口袋,好不容易搜出一包烟,对周襄说着,“我去抽会儿烟。”   他转身推开了消防通道的门,还拖着个行李箱。借口找的还真牵强。   电梯门一打开,郑温蒂快步走了进去,周襄按下层数。   电梯门一关上,郑温蒂还是冷着一张脸,说,“要么让他滚,要么你搬走。”   从她手里接过超市的塑料袋,周襄安抚着说,“我搬我搬。”   刚才周襄冷静一想,杨禾轩的话不无道理。不过比起狗仔,更也不想以后和他低头不见抬头见,反正她下个月的房租还没交。      ☆、08   08   嚓——   扯着透明胶带,拉得很长,沿着棕褐色纸箱的边,将它封住,剪断胶带。一不小心胶带贴回卷轴上,她一声哎呦脱口而出,又开始慢慢去摸找贴合的痕迹,再用指甲刮起来。   准备去封下一个纸箱时,捏着胶带的手就停在那。她把胶带的一端贴在桌子边上,从纸箱里拿出被杂物压住的相册。   指尖描过相册封面上印着的向日葵,被磨得有些白痕了。她翻开相册,摄于周襄出生满月酒,抱着她的女人一身锦缎的旗袍,周襄的眼眉和她有八分像,似水柔情。   往后是周岁的她,在幼儿园荡秋千的她,穿着小学校服举着大西瓜的她。周襄的手定格在这一张,那时正值盛夏,比阳光更夺目的,是照片中女孩的笑容。   翻过这页,就像回忆戛然而止,厚厚一本相册,半数以上都是空白的。   日光从白色的纱帘后安静的透进来,电视机里晨间健康讲座的声音,掩过了她深深呼出的气息声。   她合上相册,放回纸箱里,揭下桌边上的胶带,拉平,封好。   Joey来的时候,周襄已经将她要搬走的东西,全都打包好了。他扫了一眼,客厅里整齐的排着六个大纸箱子。   穿戴整齐的周襄抓起沙发上的包,斜挎在肩上,同时问着,“你怎么上来了?”   来接她去广告拍摄场地的Joey说着,“到这我看车快没油了,保险起见就让司机开去加油站,等二十分钟我们再下去。”   周襄耸肩,打开小包掏出手机,坐向沙发。   昨天突然收到邮件,想征求她的同意,将广告拍摄的行程提前了两天,原因是意大利的导演要赶回去和他的妻子庆祝结婚周年。   可是这就跟原定搬家的日子撞在了一起,为了体谅意大利人的浪漫,她只好打电话给搬家公司,想将时间往后推一天。结果得到的答复是,他们周末不上班。   幸好Joey今天全程跟她,如果在下午四点前拍摄没有结束,他就先来帮周襄把家具行李搬到新家去。   这日子过的,清闲的时候一秒钟都嫌长,忙碌起来连喘口气的空档都没有。   Joey走上前,两手搬起一个箱子,还挺沉的。他放下说,“平时也没见你有这么多东西啊。”   周襄眼也不抬的盯着手机,伴随着连连看的游戏音效,她说着,“都是衣服啊鞋子啊包啊,我昨天都捐一半了。”   “You win.”   joey想起了什么,又接着问,“那你为什么不发微博?”   她抬头,表情夸张的反问,“捐个旧衣服还发微博?”   “这是献爱心,数目不多你也可以只发一张,简单说一句啊。”   事情再小也能博一分好感,慢慢积少成多,谁让艺人的命就是形象。而形象百分之九十是塑造的,剩下百分之十是意外,比如掩盖不了的人品,或情商。   她嫌弃的说,“作不作。”   Joey淡定的回,“你就是欠作。”   周襄顿时语塞,隔了一会儿才说,“最近嘴上功夫见长啊。”   他很有江湖气的抱拳,“承让。”   驱车来到广告拍摄场地,由于是在郊区厂子里搭的棚景,保姆车只能停在室外。车停稳后,周襄披上大衣,抱着一个暖手宝,拉开车门时冷风刮来,激得她咬紧了牙。   跟在Joey身后小跑进工厂后门,里头人多声杂,周围光线偏暗。工作人员领着周襄到二楼化妆,楼梯是金属板踩着当当响。稍微暖和了一些才缓过劲来,她搓了搓快要冻掉的耳朵。   没吃早饭的她嘴里含着抹茶味的奶糖,老实的坐在椅子里。化妆老师是个看着挺温柔的女人,此刻对着镜子里,头发分去脑袋两边夹着的周襄,犯了难。   额角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了,但是周襄皮肤太白,再盖一层遮瑕膏色差会很明显,尤其是在镜头里。   近一个小时后,当Joey见到撩开棚布进来的周襄时,稍稍愣了一下。   她穿着纯白的高领毛衣,衣长及膝,露着纤细小腿。这几年一直都是中分长卷的发型,突然改变了。   还是一头厚长的卷发,但是额前多出了几缕,好像这叫空气刘海吧,Joey想。   周襄冲他挑眉,意思是问他对自己的新发型有什么看法。   Joey头一偏,“So so.”   她用‘你真不懂欣赏’的表情,看了眼Joey,摇摇头走向布景中心。   周襄实在佩服场景道具组的工作人员,简直是搬了一条欧式街道,一间极有格调的甜品店在她眼前,可惜店门后面就是一块绿景布。   看着站在玻璃橱窗前的周襄,导演正在和她讲戏,她目光总认真跟着导演的指向走,偶尔点点头。Joey第一次觉得,这种就剩几根毛的刘海,还挺好看的。   这次代言的巧克力名字耳熟能详,是大概二十多年前,美国休闲食品制造公司在国内推出系列产品,口碑评价中上,普及度极高,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知道它。每年都换代言人,今年也不例外。   周襄要做的就是从另一头走过来,在橱窗前停下脚步,发现玻璃柜里的巧克力。然后镜头一转,她就像刚从甜品店里出来,撕开巧克力的包装,放进嘴里。   巧克力的浓郁在口中化开,丝滑直到喉间的美妙,让她看到了一位金发碧眼的男人,邀请她跳一支舞。街上的鲜花变成了小号,绿叶变成小提琴,橱窗里的人偶弹着钢琴。   嘴里的巧克力融化完了,她睁开眼,还是那条街,只是刚刚经历的一切都不存在。她眼睛一转,低头偷笑。   离开镜头。   周襄的演技没有任何问题,但肢体严重不协调,跳舞那一段反复NG着。这大概是她长期宅在家里不运动,造成的后果。   最惨是和她搭戏的外国小帅哥,被她踩了不下十几次,还笑着安慰她,“It doesn't matter.”   完成拍摄,时间已经走到夕阳西下。   Joey早在下午三点就拿着钥匙,先去帮她搬家了,也有可能是看不下去她的踩人舞。   周襄坐在保姆车里啃着三明治,配着热咖啡。她舔过嘴角的沙拉酱,看着车窗外,正是下班的高峰期,人们神色略显疲惫脚步匆忙的走着,高楼在垂暮的包裹下,平静而深沉。   新公寓名字挺文艺的,叫蔷院六号。听说五月到九月蔷薇花开的时节,从公寓区大门进来,会被这条道路上搭建的花隧道惊艳。   美都是要付出代价的,这里比周襄原来公寓小了十平米,租金却贵了一倍。签约时预交三个月房租,简直是在放她这个二线小花旦的血。   所幸,她的新家在十六层,拉开窗帘就可以把这繁华的,也是落寞的城市,尽收眼底。   Joey在她回来之后就走了,他说晚上还有个饭局要赶过去。他比周襄还忙,起码这条广告拍摄结束后,她就要开始名曰空窗期的小长假,等十二月中旬的试戏。   她活动了下手指咔咔响,推出美工刀划开纸箱上的胶带,进入整理模式。一直收拾到夜色如浓墨,华灯璀璨。   舒服的洗完澡,周襄头上裹着毛巾,走到窗前。唰的一拉窗帘,告别这些奢靡的流光溢彩。   她取下毛巾擦着头发,转身发现靠在沙发旁的相框,于是又把百忍成钢四个大字,挂上了墙。   如果要列出人生中难熬的事,除了承受亲人离世,病痛折磨以外,还有暗恋一个得不到人。失去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。牙疼。饥饿。   深夜十一点,周襄睁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,四周静悄悄的,她感受着饿肚子的煎熬。   仔细回想今天一整天里,她就吃了一颗糖,一杯咖啡,和三明治。所以本该十分困倦的人,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滚,饿的睡不着。   她愤愤的坐了起来,掀开被子下了床,连灯都不开,直接蹭着拖鞋走到厨房,手都按在冰箱门上了,才想起这是她第一天搬来,还没来得及去添置些粮食。打开冰箱,也只会有冷气。   靠着餐桌冷静了一会儿,站直了身子,干脆一不做二不休。她在当睡衣穿的T恤外随意的套上毛衣,再从衣架上扯了一件连帽外衣,就这么出门了。   她想,反正公寓区里就有超市,反正黑灯瞎火的,谁也看不清谁。  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灯光明亮,收银员正拿着手机看电影消磨时间。周襄将背后的帽子拉到头上,走了进去。果然,收银员抬头看了她一眼,又埋头到手机屏幕里。   周襄连货架都懒得去逛,笔直的走向卖关东煮的地方。大锅里是一个个方形的小格子,里面浸着竹签串起的丸子、鱼糕等等。   热气铺在玻璃隔板上,她咽了口口水。   不知道是困的昏头了,还是饿的眼花了,周襄从冰柜里拿出她以为是苏打水,其实是一罐啤酒付了钱,拎着一碗打包好的关东煮,出了便利店。   新公寓过分的有腔调是让她费解的,进公寓楼有两扇玻璃门,一个自动门,一个需要密码,或者按门铃才能打开。   周襄牙齿打颤的小跑进来,手指都冻得僵硬了,她哈了一口气在掌心。   在要按下密码时,她停了下来,缓缓歪下脑袋,视线从玻璃门透过去,落在那个站在电梯前,正在看墙上悬挂的电视机屏幕里广告的人。   他安静的站在那,很随意的将手放在口袋里,侧脸的轮廓很深,明明这些年来他的长相都没有什么变化,却多了很多沉淀的味道。   眼前的玻璃泛起了雾气,模糊了视线,周襄往后退了半步,在按不按下密码之间犹豫。   Joey不是说他已经问过这栋楼里没有艺人的吗,那么吴鸿生出现在这又算怎么回事?   周襄长长的深呼吸,唇角微微上提,保持住这个她练习过无数遍的官方笑容,才敢去按密码。   嘀嘀——   是门应声解锁。吴鸿生下意识转头看向走来的人,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,移走。   他眨两下眼,好像是记起了什么,又转回来看着周襄。   她说,“您好。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。”   吴鸿生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,可她名字的形状,在却很模糊。   她很快发现了他神情中的疑惑,一边扯下她的帽子,一边笑着说,“非常感谢前辈在伦敦时的照顾。”   于是,记忆缱绻胶卷,伴随着曾经在她发顶闻过,类似平装书的味道,清晰的呈现在脑海里。   他眉骨上扬,眼神里透着明朗。   周襄见他的表情应该是想起了她,礼貌的回以微笑。   没想到他突然开口,“你的……”   吴鸿生指着他自己的额头,问着她,“没问题了吗?”   周襄愣了一下,拐个弯才明白,忍不住笑了出来,说着,“已经没事了。”   他刚刚的动作加上语气,就像是在问她,她的脑袋有没有问题。   吴鸿生不解的看着她,却带着笑意,淡淡的问,“为什么笑,我是说了什么?”   周襄抿嘴压住笑容,望着他摇头。   总不能说,笑是因为他的国语表达能力,和她自己的笑点低吧。   周襄此刻尚未察觉,为什么她建立好的姿态,到了这个人面前,一秒打回原形。   后来她发现这个问题,为时已晚,他把困住她的荆棘全拔了,满手鲜血,换一个拥抱。      ☆、09   09   电梯门徐徐地闭合。   吴鸿生面向楼层键站着,先摁亮了数字十八,边问她,“到几层?”   周襄应答,“十六。”   电梯开始上升会一瞬间感觉失重,周襄眼前是光洁如镜的电梯门,她觉得吴鸿生没有及时认出她,这确实不怪他。   先不谈现在她是素颜,或是穿的有多随意,单说她刚剪了个刘海,自己看着都愣一下,才反应过来。   周襄的嗅觉很敏感,在接近封闭的环境里,空气中夹杂着她的洗发水味道,吴鸿生身上很淡的香水,因为混着她手里拎的食物气味,闻不出他用的是什么香水。   这时,电梯门上的数字暗了。   “啊……”   周襄张着嘴发出一个单音,还没来得及纳闷,视野黑的毫无预兆,像被谁关了灯。   在过去的小半辈子里,她乘电梯上下没有一万次,也有九千次,这是第一次中奖。而且奖品很丰厚,影帝一位。   吴鸿生的声音紧跟着传来,“你有没有……”   顿了顿,他应该是想不起中文,于是说出了一个单词,“Claustrophobia?”   周襄费劲的在脑袋里的词典中搜索,结合情景,她猜是幽闭恐惧症的意思。   在等待她回应的几秒钟内,他的视觉已经能适应黑暗,可以看见她的轮廓。   她摇了摇头,“没有。”   看着吴鸿生转身,找到电梯的紧急呼叫铃,她鬼使神差的说——   不过,“我有抑郁症。”   话一出口,她的手比脑子快一步抬上来,想要捂住嘴,指尖碰了下唇,又缓缓垂了下去。   为什么她会把心里想的脱口而出了,他会觉得她是随便说说吗,或者会觉得她口无遮拦很无聊吗。慌张的瞬间,思绪如同海潮翻涌而来。   吴鸿生似乎皱起了眉头,努力的想看清她,问着,“那这样的环境,你还可以吗?”   她愣了一下,耳蜗里的海浪声逐渐平静。   他的语气里是关切和担心,再没有别的情绪。   也许是吴鸿生这个人身上,有让人安定的气息,困在不到两步就能触及对方的空间里,周襄无力反抗,只能坦白从宽。   是开玩笑的,她该说这一句,到嘴边却变成了,“没关系,我挺喜欢暗一点的地方。”   话音落下,电梯里的灯意外的亮了。   光线来得突然,她下意识的眯起眼睛。   叮咚一声,头顶响起,接着是平淡如水的女声说着,“由于故障导致电梯停止运作,维修人员正在抢修中,请您不要慌张,耐心等候,给您造成的不便我们深感歉意。”   这段话重复播放了两遍后,取而代之的,是交响乐版的蓝色多瑙河。   周襄回过神来,感慨着,“想得这么周到,看来物业费没白交啊。”   吴鸿生笑了,“电梯都停了,你还表扬它?”   周襄眨了眨眼,“我骂它也不会立刻就好啊。”   他薄唇一抿,眼中笑意不减,点头,“很有道理。”   时间滴答的走了几秒,电梯当然没有要恢复的迹象,趁此,她也知道有点冒昧,还是问了句,“前辈是住在这儿?”   吴鸿生今晚是被以前的经纪人叫来聚一聚,再过几天他前经纪人移民澳洲,能碰面的机会相对就少了,不免有些遗憾。   他走神片刻,对歪着脑袋看他的人笑说,“不是,我一个朋友,他住在这里。”   周襄无声的扬了扬下巴,口型是个哦字。想想也是,这里的公寓售价对她来说,无疑是个沉重的负担,可对吴鸿生而言,大概和买个厕所差不多吧。   转念,她又好奇吴鸿生口中的朋友,是男的,还是女的?   吴鸿生刚出道的那几年,为了提升演技,试过不停的去揣摩别人的心思,从显而易见的肢体语言,到一个细微的眼神。   但是他没有那么神奇的读心术,只是猜测她此刻的想法。   “目前我没有女朋友。”他这么说着。   周襄愣了一会儿,微蹙着眉问他,“我有表现的很明显?”   吴鸿生低头,手背挡在鼻尖下,笑了出声。   他那有数不清的少女心遗落在上面的肩膀,轻轻颤着。   啤酒易拉罐上的水珠滑下,浸湿透明的超市塑料袋。   维修人员不知道是不是半路回家睡觉了,他们等到此时,早已经在电梯里坐下。   吴鸿生不是高高在上冷如霜的人,周襄也不是那种柔肠百转的性格。于是话题由正在热映的电影,自然的过渡到圣诞节,两个人聊天的氛围,彷如认识了多年的老友。   多半是周襄在不急不慢的讲着,偶尔卡壳一下,吴鸿生却不打断,等她想起,接着讲下去。   可能是少女时期看过太多他的电影,到现在只要新闻里有他的名字出现,她还是会留意。   所以现在吴鸿生给她一种很熟稔的感觉。亲近的像是在深夜里起床,迷糊的走到厨房,闭着眼睛都能摸到,她最喜欢的那个水杯。   周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,现在是零点过五分。   她抿了抿唇,饿的快胃疼了。   “前辈你介意,我在这里吃东西吗?”   吴鸿生随即注意到,她放在身侧印有超市字样的塑料袋里,包着一碗东西。怎么不早说,大概都冷了吧。   周襄抽出筷子掰开,在掌心搓了搓,再从袋子里端出关东煮,摸着还有点余温。   她揭开塑料碗盖,一手托着碗底,夹起一块白萝卜习惯性的吹了一下,想起应该不烫,就直接放进嘴里。   她吃饭的时候很专注,低着头,睫毛温顺的垂着。吴鸿生看着她柔软的头发藏在衣领中,有种想伸手去替她撩出来的冲动。   他曾经在香港投资过一间法国餐厅,初衷是为了给前女友一个惊喜,她是在法国长大的华裔。   他们分手了后,餐厅也继续经营了很长一段时间,原因是他对法国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并且有空会自己当chef,给人做菜,设计菜单。   他不是三分钟热度的人,如果有感兴趣的事,他会愿意花一辈子去研究。   后来餐厅歇业因为那段时间太忙,无暇顾及。另外,还有一点他自己任性的成分在其中。   食客绝大多数是冲着吴鸿生这个名字来的,所以他们不是很在乎菜品的质量,好像只是来拍张照纪念,到此一游。   餐厅变成景点,这对厨师来说,是一件挺令人遗憾的事。   也许,每一份深情都不是突如其来的,需要时间去日积月累。   但好感相对而言显得随意,可以是随机播放的音乐中,有那么一首简单的旋律,正好打动了他。   比如,她安静吃东西的样子,让他觉得舒服。   就像在寂静的夜里,可以什么都不去想,只欣赏玻璃窗把车水马龙的嘈杂隔绝,留下繁华的灯景。   周襄好不容易戳中一粒在汤水中游走的丸子,就听见吴鸿生问她,“好吃吗?”   她不带犹豫的将筷子伸了过去,自己先愣了一下,没来得及收回手,吴鸿生几乎是下意识的张嘴接过。   既然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,周襄也松下肩膀,看他的眼神,是在询问味道如何。   有很久没有吃过速冻食品,再尝一次真的不怎么样,可他违心的说,“还不错。”   周襄撕开纸巾的封口,擦着嘴巴,将碗筷收进塑料袋里扎紧,以免味道跑出来。收拾完这些她转过头,正好和吴鸿生的眼睛对上,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。   她说,“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?”   吴鸿生没有迟疑的点头,留意到她自然的去掉了前辈这个称谓。   “你知道我的名字吗?”   话问出了口,她有点忐忑的看着他。   吴鸿生没猜到她会问这个,顿了一会儿没立刻回答。   在她心中有些莫名的沮丧,正准备自我介绍时,他眼里夹着温软的笑意,看着她,“周襄。”   他的嗓音偏低沉,又略沙哑,在她的记忆中说过无数经典的台词,竟然没胜过他念的这个名字。   可惜下一秒,他接着说,“我有看到,关于你的新闻。”   周襄听着就蔫了,即便圈里不乏‘黑历史’比本人要红的案例,但她不想成为其中之一啊。   她抿了一下唇,慢慢问,“那……你相信吗?”   怕他不理解,又补充,“有一些新闻里的我,非常的……让人难以接受。”   吴鸿生没有直接给她答复,而是问她,“那都是真的吗?”   她坚定的否决,“不是。”   他笑着说,“我想也不是。”   她小声说,“谢谢。”   吴鸿生平时不太会讲大道理开解别人,现在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。   他思索了一番,才说,“不要给自己太多的压力,艺人这份工作确实挺烦的,有时候一条捕风捉影的新闻,就可能把你辛苦几年的口碑都毁了,甚至不认识你的人,都来指责你的不对。所以,不必去理会攻击你的人,无动于衷是最好的武器。”   顿了顿,他说了这么多,最想表达的是,“你的好,看得见的人自然会知道。”   周襄圆了眼睛,看着他好一会儿,没出息的只能想到,“我们微博互粉吧。”   “我的手机不在身上,而且不经常玩微博。”   “没关系,前辈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行。”   是气氛太好,他的目光太温柔,才让她忘记了吴鸿生只是一个大写的人品好,不能因为多安慰她几句,就得寸进尺了。   听到她又把前辈搬了出来,他无奈的接着说,“所以,能给我你的电话吗?”   周襄有些惊讶的眨眨眼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   恰好,等待已久的电梯门上的数字,重新亮起来,也唤醒了走神的周襄。   她急忙站起来,又弯腰提起地上的袋子。   “……我也不经常给别人号码。”   他笑了,“别紧张。”   他说,“我只是想先和你交个朋友。”   语气真挚,反倒显得周襄想得太多。可她要怎么理解,那个‘先’字。   她莫名的害怕,但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。巧的是,她掏出手机,可屏幕没法按亮了。   她抬头,抱歉的说着,“我手机没电了。”   吴鸿生耸肩,淡淡的说,“那看来是我运气不好。”   她忽然觉得遗憾。虽然说不清,到底害怕的是什么,遗憾的又是什么。   叮的一声,电梯门在十六层打开。   她说,“再见。”   他点头,“再见。”   直到她背影消失在视线的前一秒,吴鸿生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澜。   他的感情观是理性的,在不稳定的情况下,不陷进去。在不确定的条件下,不刻意强求。   他不否认,他担心周襄或许会成为一个例外。所以他的运气不好,到底该庆幸,还是可惜。   吴鸿生抬手,按下关闭电梯门键。   突然间,一个易拉罐出现在即将合上的门缝中。电梯门又打开,他愣了一下。   她走了进来,在他面前。因为身高的差距,她需要稍稍扬起下巴,“如果我念一遍,你能记住吗?”   他有个不太好的预感,无关运气好坏,是他可能掌握不了自己。   吴鸿生故意拧起眉,“有点困难。”   她说,“两遍?”   他的神情还是为难。   “三遍?”   他忍不住笑了,不再逗她,“一遍就可以了。”   即使周襄进入了演艺圈,也从没想过和吴鸿生会发生什么,毕竟他们距离太远。说不定等她有资格与他合作的时候,他已经退出娱乐圈了都有可能。   因为不知道,爱情没有距离,只有四季。所以没料到,有一天,它会被换季的风,吹到肩上。      ☆、10   10   周襄回来的第一件事,先处理了手里拎着的一袋垃圾。然后打开冰箱,冷光照在身上,绢丝般的寒气扑面而来。   在她要把金属罐装的苏打水放进冷藏层时,她心中咦了一声,将它拿到眼前。被电梯门挤压过,有点凹陷的罐体印着一颗柠檬,上面写着花体英文单词beer,怎么是啤酒。   把啤酒搁到透明的架上,迟迟没有关上冰箱门,盯着那稍稍变型的易拉罐出神。   如果买错苏打水的原因是她太困了,恍恍惚惚的没有看清包装。那么困在电梯里已经清醒的她,该怎么解释,走了两步又回头,给人电话号码的行为。   她摇头,站直身子顺手推上冰箱门,为什么要想这些,反正冲动都是没有理由的。   将手机连着充电器放在床下,她换了衣服又重新刷牙洗脸。收拾完自己,她把头发撩到一边肩头,靠着床沿,盘腿在地毯上坐着,目光停留在手机屏幕上。   每隔几分钟,她会按亮屏幕,除了电量在加满,时间的数字在改变之外,没有任何动静。   可能吴鸿生也只是一时兴起,转头就忘了她的号码,或许根本没有留心记过。   这么想着,有点失落。   她立刻直了腰背,猛地甩了下头,一定是魔怔了。   请你老老实实的睡觉去好吗,心中的小人对她说着。   可当她准备上床的时候,余光看见窗帘没有拉严实,留着一条空隙。她的强迫症发作,走上去想要拉紧窗帘时,就愣住了。   她手攥着窗帘布,眼前是一点一点的白霜。她呼吸,雾气扑在玻璃上。   等回过神来,周襄将窗帘向两旁扯去,是漫天的雪点纷纷扬扬,落在这座城市里。   她低头朝下望去,花园里停着的几辆车,车顶毫无例外都积了一层灰白的雪,看样子是下了有一段时间了,她竟然没有察觉到。   今年的初雪。   缓缓拉上窗帘,房间里更暗了些。   现在睡不着倒不是因为饿了,而是脑袋里的蓝色多瑙河,就像是单曲循环一样的播放着。周襄实在受不了了,下了床把书架上的音响打开。   搬家的时候没动过里面的CD,是Gabrielle Aplin的一首《salvation》。   昨夜突如其来的降了一场雪,到了早晨就剩下大雾盖着青灰的天空。   郑温蒂怕冷,车里的暖气总是开的很大,所以周襄一坐进车里,就扒掉自己身上的装备,侧身将她咖啡色的厚羊绒外套,扔在后座上。   郑温蒂一边打着方向盘,一边说着,“你的新公寓真是戒备森严啊,值班室电视机里都在放孟府风云了,他还要我出示证件。”   大型年代剧孟府风云的女主,就是郑温蒂。   不过,周襄的注意力集中在,郑温蒂握着方向盘的手。她袖子略长,还是可以看见缠着手的纱布,只剩手指露在外面。   郑温蒂正在拍摄的是小说改编的,都市爱情剧,进组这么多天来,她们只是偶尔聊两句微信。今天清晨天都没大亮时,郑温蒂突然打电话来说她这两天没排戏,来接周襄去喝咖啡。   她不是没有留意郑温蒂的动向,但是除了郑温蒂的粉丝,和原著书粉之间的口水战外,并没有看到关于郑温蒂受伤的消息。   周襄问着,“你拍的是武打片?”   郑温蒂下意识的也看向她自己的手,只是极快的扫了眼,“我……”   “别说你摔的,不信。”周襄打断她正要说的话。   郑温蒂说,“你额头都可以是摔的,我的手为什么不行?”   “后来我也实话实话了啊。”   郑温蒂目不斜视的盯着路况,半响,才吭声,“等我喝口咖啡再跟你说。”   扫去积雪的泊油路上冻着一层冰霜,看起来滑不溜秋的。   商业街不允许停车,郑温蒂将车停在对面百货的地下停车场里。下车前周襄穿上外套,顺手把她的围巾绕在郑温蒂脖子上。米色粗线围巾和郑温蒂清纯可人的脸,还是挺搭的。   这里是商业区,只要不是上下班高峰,不到周末街上的行人甚少。   咖啡店外摆着几把藤条椅,桌上放着一盆假盆栽。漆白的窗口里嵌着的玻璃上,有白色颜料的涂鸦。绿白相间的雨棚上印着店名,鲁文之家。   是郑温蒂很喜欢的咖啡店,原因是甜品好吃。   推门进去,一阵麦香混着奶油,不厚不重,刚刚好的扑来。放眼望去,有几桌椅子都还没从桌上拿下来,她们大概是今日最早的客人。   周襄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,看着郑温蒂站在冰柜前,十分认真的挑选,冰柜里头的甜品由浅到深的色调一个个排着。   在暖气的包围下,没多久周襄就感觉有点热,脱下了外套挂在椅背上,正好郑温蒂已经端着餐盘来了。   映入眼帘的是一份香草慕斯,一块黑森林蛋糕,两杯美式。   周襄拿起银色的叉子,穿透蛋糕一角,松软的巧克力色下陷。   “我最近比较喜欢抹茶味的东西。”   郑温蒂对她两天一变的口味,表示一点也不稀奇,“那你别碰,反正我的体质吃不胖。”   听她这么说着,周襄急忙往嘴里送,完了还耍赖般的冲她笑。   郑温蒂摸透了她的性子,她就是个对任何事都只有三分钟热度的人。连周襄自己都坦言,演戏是以养家糊口为目的,一点兴趣也没有,多亏这样,才能一直坚持下去。   周襄舔了下嘴角,搁下叉子,两手交握放在桌上,认真的盯着她。   郑温蒂瞥了她一眼,语速平缓的解释着,“组里前两天塞进个女的,不知道是赞助还是出品的亲戚。编剧多给她加了几场戏,我刚好就往后挪了。”   周襄不满的说,“我是问你的手。”   “也跟这女的有关系。”   顿了顿,郑温蒂接着说,“昨晚她到我房间,说她的闺蜜来探班送了两瓶蜂胶给我,想见见我。我心想这都送礼了,收不收都得见一见吧,我就去了。没想到,原来是个鸿门宴。”   她故意卖个关子,“你猜,我见到谁了?”   周襄心中立马就浮现了一个答案,不由得皱起眉头来。   她就像是看见了周襄想到的人名,点头说,“对,杨嘉妮。”   “她不就是吃定我,不敢当着别人面和她撕破脸吗?”   她自嘲般的轻笑,“别说,我还真不敢。”   尽管郑温蒂顶着傻白甜的头衔,那也是有观众买账的。她可没傻到,把自己辛辛苦苦十几年的正面形象搭进去。   “好歹我在这圈子里也熬了十几年,这么低级的挑衅还刺激不了我。可我要走的时候,她不知道哪来的牛劲,拉了我一把,手就划到旁边的道具上了。”   郑温蒂伸出受伤的手来摆了摆,她强装云淡风轻,眼眶却红了一圈。   她食指勾住咖啡杯,端起来抿了一口,苦涩的味道在舌根蔓延。   “医药费加精神损失费,共计一万六千二百二十二块五角,我病例都准备好了。”   郑温蒂说,“如果杨禾轩不替他的好妹妹掏钱,我们就庭上见。”   从她开始讲述到现在,周襄一直沉默不语。   郑温蒂手中的勺子刮下绵软的慕斯,刚送进嘴里,就听周襄冷不丁的来了一句。   “如果我是亿万富翁就好了。”   “哈?”   周襄心里发酸,认真的说,“管他是什么霸道总裁,搞到他破产,然后让你拿钱砸死这对狗男女。”   郑温蒂愣了一下,接着笑了起来。   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,仿佛真的是个很妙的笑话,伴随着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过面颊。   郑温蒂想不通,明明被抢了未婚夫的人是她。   结果到头来,却成了她不近情理,她不懂得成全,她拥有了光鲜亮丽的外表还不满足。而他们是真心相爱,他们是天造地设。   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,该被人这么来羞辱,这么去践踏。   委屈吗?没有地位的人,没资格委屈。只好忍着,也只能忍着。   可是没有一个人来告诉她,要忍到什么时候。   郑温蒂用指尖抹去眼下的泪痕,怕花了妆。她吸了吸鼻子,“你再说一遍,我要录下来,万一见鬼了呢。”   光线透过格子窗,铺在暖色的木地板上。   咖啡杯里冒出的热气在光晕下升腾,街上很安静,除了刚刚走过两个穿校服的女生,很兴奋的在外面拍照,郑温蒂还笑着跟人家挥了挥手。   等到周襄眼前的盘子里只剩下蛋糕碎屑,她拿起杯子,还没来得及碰上唇瓣,手机先震了一下。   她漫不经心的解锁,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——   早上好,没有打扰到你吧?   周襄困惑的皱了眉,写了一句,请问您是?   信息刚发送出去,她想起了什么,脑袋就唰的一下,空白了。   不到一分钟,对方回——   记住你电话号码的人。   周襄愣了一下。   她想过也许是他,可没想到真的是他。   郑温蒂狐疑的看着周襄,因为她正低着头看手机,唇角勾起一抹笑意。   “和谁聊得这么开心啊?”   周襄无意识的脱口而出,“吴鸿生。”   以为她顺嘴说的,郑温蒂也极不走心的‘哦’了一声。   周襄抬起头,郑温蒂肯定认为她是随便应付一个人名,刚想坦承的解释,就被她打了岔。   郑温蒂对她说,“那你帮我问问他,怎么样才能把杨禾轩踢出春秋,我现在看到这人就反胃。”   周襄反问,“吴鸿生和你们春秋有什么关系,他不是聚星的吗?”   郑温蒂摇了摇头,“孤陋寡闻了吧。”   “吴鸿生是春秋的股东,听说他的股份占比,是这个数……”   郑温蒂边说着,边伸出手指来,比了个,四十。   又接着说,“然后,陆侨白的持股权是……”   她比了个,四十一。   周襄知道陆侨白是春秋影视的董事,于是被他俩的持股权就差了一个点,给惊到了。   郑温蒂没察觉她有什么不对劲,把这事当八卦来聊着,“至于他为什么还留在聚星,可能是念旧情吧,我也不太清楚,跟这位大前辈不熟,没见过几次。”   周襄放下手机,身子向对面倾去,一脸纠结的神情,“其实,我一直没敢问,你和杨禾轩的关系,算不算是……相杀相爱?”   “爱就免了,如果杀他不用担法律责任我早就动手了。”      ☆、11   11   如果遇到了需要化悲愤为力量的情况,在周襄熟识的人中,Dr.林会选择投身慈善工程,走入贫苦山林,感受爱与人文的伟大。   Joey会开一瓶名贵的洋酒,尽管他酒量不是很好,喝醉了会语无伦次的大谈,黑人和hip-hop的历史遗留问题。并且每次都在清醒之后,就开始懊悔为什么要开最贵的那瓶酒。   最特别奖颁给大老板,因为他会选在一个阳光透亮的地方,在桌上铺开一卷宣纸,执笔抄写金刚经。   周襄总觉得他是舍不得花钱做公益,酒品又太差。   郑温蒂遇着堵心的事,和大多数女人都会做的一样,就是疯狂的购物,刷爆卡。为了在下个月还清信用卡,拼命工作。如此一来,她就没有空去回忆那些令人恶心的事。   周襄认为这个方法可行,陪着她在shopping mall里折磨双腿,幸好她穿得是平底鞋。   中午在顶层的火锅城,郑温蒂终于如愿以偿的把卡刷爆了。   到达地下车库电梯发出叮一声。   她们两手拎满了印着名牌的纸袋,站在钢琴白的车旁。   郑温蒂歪着头,打量此刻在她车顶上放着的,一个透明的,用来装两栖动物的盒子。   “这什么玩意儿?”   周襄眨眨眼,“很明显,青蛙啊。”   盒里有一只跟鸡蛋大小差不多的角蛙,在盛着一点水的盒底,腮帮子一股一股的。   感到莫名其妙的郑温蒂,找不到合适的措词,“我是说……谁把这只丑八怪放在我车上的!”   驶出了停车场,天色不好,有些阴沉沉的。   电台里主播温柔的声音正说着,“预计下周将迎来强降雪天气,请市民尽量减少外出,出行携带雨具,注意防寒保暖。”   郑温蒂把她送到公寓,在周襄要下车之前,拦着说,“诶,等等!”   周襄一脸茫然的看着手里,被郑温蒂塞来的盒子。   “是你说要带走的,当然你养着呗。”   “我养?”周襄指着自己。   她十分不确定的接着说,“死了怎么办?”   “连它都养不活,你也别活了。”   郑温蒂把她推出了车门外,潇洒的冲她挥了挥手,一脚油门走了。   目送郑温蒂的车消失在视线内,角蛙呱了一声,周襄将它拎到面前,对视一眼。   公寓楼前的台阶是光滑的瓷砖地,怕踩上去会被雪水滑倒,物业还特意铺了红地毯。   周襄在电梯上升的途中心有余悸,真是一朝被蛇咬。万一再被困,陪着她的,从影帝到青蛙,落差有点大。   进了家门先把它放在鞋柜上,扔下手里的大小纸袋,没力气脱鞋,四仰八叉的倒在玄关。   她浅浅的呼吸,盯着天花板,认真的考虑了十秒钟该不该每天晨跑,锻炼一下身体,接着用三秒决定打消这个念头。   保持躺着的姿势不变,她摸到包里的手机,举到面前。   从吴鸿生发来那一句“记住你电话号码的人”后,她没有再回短信。   不是她要吊人胃口,而是想不到该说什么。   周襄当然懂得人情世故,只是那些用于交际上的礼貌寒暄,她不愿意这样对待吴鸿生,起码他会成为对周襄而言,特别的那一个人。   但是她没回信息,他也没回。   看着手机发呆的后果,就是它不偏不倚的掉在了脸上。她捂着被砸到的眼睛,坐起身来脱鞋,蹭上藏蓝的棉布拖鞋。   她趴在餐桌上,和那只蛙对望。它的俩眼睛下方分别有个红点,就像害羞时的红晕,看着还是挺可爱的。   她对它说,“朋友,以后你的一辈子说不定就栽在我手里了,多多包涵,过两天给你换宽敞的大鱼缸。”   周襄洗完澡后感觉中午吃多了不消化,在厨房的抽屉里搜找消食片。倒水的时候瞥见墙上挂着的日历,二十五日下面印刷着圣诞节三个字。   她走了神,水溢出了杯子。   本来以为周襄的空窗期很长,很长。   然而,事与愿违这个成语就跑出来作怪。   她才在床上赖了两天,就接到Joey的电话。   当Joey在听筒那头用Rap一样的节奏感,完整的表达了他要说的,周襄还在半梦半醒之间,没缓过劲来。   她艰难的从被窝里钻出来,揉着太阳穴。   Joey觉得自己够简明扼要了,可是那边的周襄愣是许久没出声。要不是没有嘟嘟嘟的忙音,还以为她挂了电话。   默不作声的这几分钟里,她正在用逐渐清醒的脑子,整理Joey所说的事。   春秋影视公司制作,陆侨白自导演电影,她有耳闻没去关注。因为这类规模的大片,和剧圈都还没混出名堂的周襄,扯不上关系。   可就在一个小时前,Joey接到了来自春秋影视《鹤归》电影制作组,副导演的一通电话。《鹤归》正是陆侨白要筹拍的电影,他们目的明确,要周襄出演女主角。   Joey还来不及作出回应,对方就说,完整的剧本已经发送到他的邮箱。不用强调,Joey也听见了‘完整的’这个词。   按照一般的流程,导演看中的人是会给故事梗概,和三分之一的剧本参考。只有在演员确定出演签订合同后,才能拿到完整的剧本。   由此看来,这意思是非周襄不可了?   Joey不是没接过大制作的影片,可她是真没有。   就目前来说,周襄只在海外拍摄过一部电影,但日本情况特殊,他们对电影制作的要求,远远不如电视剧来的高,所以和国内的现状根本没差别。   圈内有多少红一线的女演员盯着《鹤归》这块肥肉,不仅是已知定下的男演员全是大腕级演技派,更因为整部影片只有一个主要的女性角色。   天上掉馅饼,躲过重重伸着胳膊的抢夺人,偏偏砸在周襄脑袋上,未免太稀奇了。   更稀奇的还在后头,Joey夹着笔记本,第一时间去和大老板商讨,却没想到大老板在粗略的阅读了剧本之后,皱起眉头。   沉默了半响,他说,得想个好点的理由推了。   Joey丈二和尚了。   他瞄过一眼剧本,又是个反派,跟周襄以前的角色大同小异,就是换成了古装而已。   虽然她现在要转型,但这次机会等于是人家春秋主动来当推手,推她上去。   即使是匪夷所思的,同时也是千载难逢的,她极有可能就此一炮而红。代价不过是今后摆脱这类荧屏形象,有点难度了。   大老板已经决定的事很难更变,Joey也懒得劝说,反正很早就对周襄混出头不抱什么希望了,单纯的当照顾一下妹妹。   毕竟手里不止她一个艺人,而且娱乐圈的盘子够大,有机会就敲几个通告给她,也不至于像她说的会饿死。   不过,要推掉这部电影的邀约,太让人头疼了。   周襄这个月中旬的试戏,又改到了下旬,剧本是业内有名的编剧创作,非常有诱惑力的角色,演好就是刷好感的洗白神剧。   然而制片出品均是,春秋影视公司。   如果这头她推了电影,可想而知,那边让她上剧的几率有多小。   周襄抓了抓头发,嗓音朦胧的对着手机说,“我先看看剧本吧。”   她眼睛都还没睁开。   话音刚落,周襄放在书桌上的笔记本噔噔的响了一声,是收到邮件的提示音。Joey如此光速,肯定是坐在电脑前。   挂了电话看时间,现在晚上十点。   她下床打着哈欠,赤脚走出房门,地板有暖气烘过没有感觉到冷,厨房的瓷砖是真真切切的凉。打开餐柜,一眼就看见孤零零呆在角落的一盒咖啡。   冲了杯咖啡,顺便把那只蛙拎回了房间。她抱膝坐在椅子上,点开邮件。   此刻房里很安静,连公寓楼下有车经过的声响都能捕捉到。三合一的咖啡偏甜,她还是喜欢苦到发酸的黑咖啡。   过去了半个多小时,周襄大致上浏览完了剧本。她想,她知道为什么,大老板不让她演的原因了。   《鹤归》是一部以动作悬疑为卖点的影片,节奏紧凑,单看剧情张力十足。   每个人物都有一些亮点,此片最妙的设计是除开男主,全是反派。而指定要周襄饰演的女主叫倚雀,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楼女子,恰恰是最大的boss。   倚雀从被生母遗弃,流落花巷,到偶遇男主,无意间得知了他二人是亲兄妹,便搭救了她的剧情都在中部情节推进,男主探案时以半回忆半对话的方式展现,后半部分才是慢慢解开谜团。   和今深受皇帝器重的男主不同,悲惨的命运如梦魇紧紧勒住倚雀。对比之下,她仇恨的心不断生长,她不惜一切代价的报复,在爱与恨中挣扎。   最终是作茧自缚,着一身绫罗绸缎,厉笑之后,将长剑没入腹中,了结此生。   周襄不自觉把手贴在小腹上。   虽然一直在用着淡化疤痕的霜,但指尖抚过,还是能轻易摸出一道疤。不是很长,大概有两三厘米,长出的新肉和旁边的皮肤触感不一样。   几年前她还不了解自己有抑郁症,没有及时接受心理治疗,造成她做出极端自残的举动。这件事在那时除了医生护士,和大老板之外,没有人知道。   并且,这个倚雀的身世和周襄,还真有点相似。   估计大老板是害怕她压力过大,重蹈覆辙。   可周襄觉得自己现在状态还是挺好的,最多偶尔会有些无端的消极,但是接下这片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。   主要是这电影的片酬一定很高,不演实在可惜。同时,又牵扯到她要试戏的新剧,说不定因为这样,还没去试就被人拒之门外了。   她愁得不知不觉把甜咖啡都喝见底了,放下杯子,突然想到了一个人。   不行不行……她摇头。   可是又想不出其他的路可走,犹豫了有一会儿,还是拿起了桌上的手机。   Joey正刷着牙,就听卧室里传来手机铃声。   他含一嘴的泡沫接通了电话,那边的周襄说,“我在春秋有个认识的人,也许他可以帮我推掉这片,不会影响到试戏。”   “郑温蒂?”   “……不是她。”   听筒里传来唰唰的水声音,等了片刻,Joey吐出一口泡沫水,说着,“你试试吧,只要别……什么不开心的结束那个词。”   她猜,“不欢而散?”   “大概就这个意思吧。”   结束通话,Joey将手机搁在镜前架子上,洗了把脸。   他十分疑惑的想着,她在春秋认识的人,除了郑温蒂,那只有……杨禾轩?   不可能。   Joey立刻就否定了这个答案。且不论她对杨禾轩避之不及的态度,杨禾轩只是春秋的艺人,还没有那么大的话语权。   怪了,到底是谁?   Joey这么仔细一想,好奇心就被勾起来了。   他后悔刚才没多问一句,现在打进周襄的电话,是一个冰冷的机械女声,语调毫无起伏的说着——   “对不起,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,请稍后再拨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听说卖萌就会有小天使来调戏,我琢磨了很久怎样才能卖好一个萌。 然后你看我萌吗?【面瘫脸直视 【好像是失败了……   ☆、12   12   夜晚。城市的骨架上,纵横交错着霓虹的光影。   陆侨白驱车来到有市中心桃花源之称的伴月山庄,住宅区里独栋而立的别墅,环抱千亩翠绿,有两个约五千平方米的人工湖。   看得出是借鉴了园林景观设计,大面积的栽植树木,以及珍稀品种的花草。如果不仔细寻找藏在深处的别墅,还以为导航把他骗到了森林公园。   然后,远不止如此而已。   伴月山庄早期放养珍禽,又占地灵,导致了后来竟然有野生飞禽飞至此处栖息。   当年陆侨白初到此地,在吴鸿生别墅前发现一只路过的孔雀时,情不自禁的说了一句,“真他妈会玩。”   是他低估了这养老圣地,没想到它居然还是个生态景点。   驾轻就熟的开进别墅旁的私人车库,想不到他陆侨白竟有一天为了躲人,要寄人篱下。从伦敦回来后,他就在吴鸿生家暂住了好几天。   吴鸿生家里的装潢风格,和他本人的感觉差不多,都是在简洁中体现细节。   因为不需要有人安排三餐,家里没有请全职保姆,每周两次家政公司会派人上门,里里外外打扫一遍。所以在陆侨白进门前,房子里是没有人的,没开灯的,一片漆黑的状态。   他一开门,被前面楼梯旁立着的断臂人雕像,惊的往后退了半步。   呼出口气,陆侨白进屋开灯。上楼前他曲着手指,孩子气的敲了一下雕像作为报复。   不是他不懂得欣赏,吴老板说这是维纳斯的雕像,可他真没见过这么吓人的女神。   接到周襄的电话时,吴鸿生正从停稳的车中下来。   他还没来得及带上车门,先看到了陆侨白车身后,被撞碎的一盆秋海棠。原本张扬夺目的花枝,现在孱弱的倒在瓦砾泥土之中。   吴鸿生轻轻拧着眉,已经是第三盆了,哪天他实在忍不了就把陆侨白的车给砸了。   他关上车门,发出嘀嘀声,周襄一听,忙问,“现在方便讲电话吗?”   吴鸿生认为她的声音,即使是在灯红酒绿糜烂的环境里,还是可以瞬间抓住人的耳朵,至少抓住了他的。   “没问题,你说。”   那边的人,反倒是沉默了半响。   周襄此时套了一件线衫,习惯性的坐在床边地毯上,面对的方向窗帘紧闭,夜晚的幽光从窗帘和地板的间隔中透进来。   她也是纠结了很久才打给他的,曾心想着把他当成一个特别的存在,结果三天没有任何联系,第一通电话就是开口请他帮忙。   吴鸿生是否会觉得,她是个很势利的人?   大概会吧。   周襄认为,她和吴鸿生之间原本差距甚远,因为种种巧合才让他们多走了几步,现在正位于视线中能看见彼此模样的,半步的距离。   她知道吴鸿生的个人修养,就算会厌恶,也不会拒绝帮助她。可是她也知道这一次之后,他们就会转身走回最初的位置,或者更远。   出于对她自己有利的方向考虑,周襄还是决定打给他,但在听到接通的时候,意识到可能她要辜负了这半步的距离。   分分钟想掐了电话。   陆侨白将笔记本放在客厅的茶几上,在厨房里搜着可以填腹的东西。   法国菜大厨的冰箱就是不一样,摆的满满当当,色彩丰富。生鸡蛋,酸奶,香肠,蔬菜,还有世界三大美味,鱼子酱,鹅肝,松露。   陆侨白拧开罐,听见外面车库传来的动静,他吮了下指尖沾着的鱼子酱,走出厨房。   看见刚进门的人,陆侨白开口,“你来……”   他的后半句‘煎个牛排吧’还没说完,吴鸿生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,用手捂着以免被收声,说话的音轻到只剩口型,对陆侨白说,“把你电影剧本发给我。”   陆侨白目送他上楼,没搞清楚什么情况的耸了下肩,转身去客厅翻开笔记本,把剧本发到吴鸿生的邮箱。   在吴鸿生走上楼梯,到书房打开电脑的时间里,听筒那边的周襄没有提到,她抑郁症的事,而是避重就轻的说了一堆不能接戏的理由。   她说得越多,越发觉得自己连语序都没整理好,就一股脑的抛给他。于是想着草草了结,免得吴鸿生被她说烦了。   “如果可以的话,请前辈替我谢谢陆导的好意,但是我还没有准备好,出演这个角色。”   周襄等了好一会儿,电话那头没有回应,她不自觉将指甲轻咬在唇间。   其实吴鸿生正在看剧本,虽然她说的确实很乱,却也能理解她的意思。   “Sorry.”他先为太专注阅读,而忘记回应道歉。   顿了顿,才接着说,“因为陆侨白是我的好友,所以当我知道他要拍电影的时候,我就向他推荐了你。但我没有事先看过剧本,这方面是我欠考量了。”   听到吴鸿生的解释,她连愣神都还来不及,就脱口而出,“啊,没关系。”   她拍了下自己的脑门,没礼貌。人好心推荐角色给她,结果被当成驴肝肺。   刚想向吴鸿生道歉,毫无预兆的,传来她的名字。   “周襄。”   他的声音一向沉稳,略带沙哑。   让她懵了一下。   “嗯?”   从第一次接触周襄,吴鸿生就觉得她这个人,是不是太没有安全感。   就好像,她手腕纤细的过分,却一直用无反抗的包容,伪装自己看起来一切都很好的样子。  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,“不要总说没关系,你也有权利发脾气。”   周襄慌了神。   娱乐圈里混,最重要是学会八面玲珑。在这方面她实在摸不着窍门,于是她一味地去迁就别人,起码可以隐藏自己的脆弱。   她以为这是谁都不会发现的秘密,却被他毫不费力的,一击命中。   周襄心神越乱,脑子越空,只应着,“嗯……”   他说,“这事我会处理好,很晚了,你早点休息。”   周襄忙不迭挂了电话,连声谢谢都忘了。   她扔下手机,环抱住腿,将脸埋进双膝中。不敢抬头,怕看见空气中漂浮着的,是握不住,却又无处落脚的情绪。   书桌上空了的马克杯旁,那只蛙又很不识时务的呱呱叫了两声。   吴鸿生的处理方式,就是言简意赅的通知一下陆侨白。   手里还拿着自制简易三明治的陆侨白,来不及咬上一口,眨了眨眼,莫名的看着坐在沙发里的人。   他张了张嘴,又指着他面前的笔记本,“不是,我这儿制作组的拍摄报告都过来了啊。”   吴鸿生两手一摊,“So?”   陆侨白闭了会儿眼,抿着嘴点头,“当初要她来演的人是你。”   “现在你可以自己选你满意的人了。”   陆侨白捏了下鼻梁,抬头看向他,说着,“我觉得周襄挺好,挺符合我的审美。”   他说的是实话。一开始吴鸿生提到她的名字时,陆侨白都不知道这是哪冒出来的人,还问了一句,她和杨过什么关系?   后来想想,跟杨过有关系的好像叫郭襄。   可是当陆侨白终于抽空看了,她的作品剪辑后,眼睛都亮了。   周襄与他脑海里构画的倚雀不谋而合,或者说,倚雀根本没有一个既定的形象,直到周襄能毫无违和感的代入。   而且她的演技不差,好像是老天赏这碗饭给她,典型的没爬就会跑的人。   陆侨白以为已经拍板定案,兴奋的通知制作组所有演员都到位了。结果现在跟他说,不能演了。   搁别人身上陆侨白早就撩桌子了,可偏偏对方是吴鸿生,他只能歇火。   吴鸿生很不走心的给了理由,“这剧本不合适,她准备转型。”   陆侨白没接话,他眼下的工作是先审过报告,演员的事再谈,他名单里也不是没有候补。   吴鸿生知道他肯定有留后备,所以一点也不感觉愧疚。当初他也只是推荐了周襄,谁让陆侨白没有先跟她的经纪公司确认一遍。   又想到周襄似乎提了一句,准备去试戏的事,于是说着,“柯磊导演手里,是不是有部剧在选角。”   陆侨白眼也不抬,“拿钱来。”   然后,他的脑子在半秒内飞速运作,面色不改的说着,“那剧公开试戏就是走个形式,投资方四千万内定人选。”   这种事情很正常,谁出的钱多,谁就可以买走一个角色。毕竟,剧圈比影圈的风气,更烂一筹。   陆侨白从屏幕里抬起头来,“你要换周襄,可以啊。他们撤资了你补上,我一个电话说换就换。”   他边说着还拿起手机晃了晃,表现的就像压着怒意。   其实,陆侨白心里迫切的希望吴鸿生答应下来。因为最大的投资方不是四千万,而是三千万,在商业头脑比他的意识快一步的情况下,多说了一千万。   但看吴鸿生的表情,的确是有考虑了片刻,可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反应。   他不为所动的样子,让陆侨白急在心里,嘴上却很有耐心,“Frank,中国有个典故叫烽火戏诸侯,为博美人一笑。”   陆侨白说,“你也就是破点财,人家周幽王把西周都搞灭了。”   吴鸿生算是听明白了,好笑的问,“你认为我在追她?”   “不然你在逗我?”   吴鸿生失笑,而后又坦然的说,“我承认,我对她有好感。”   顿了顿,“所以,如果有能够帮到她的地方,我会去帮,前提是在我有余力的情况下。”   陆侨白听着眉骨上扬,舌头顶了顶腮帮子,过了会儿才说着,“对你的想法我表示赞同,但是作为你的朋友……”   他忽然停下,整理了表情,更加认真的说,“从你和Lucie分手后,这三年多来我都没有听见过你说,对谁有好感。”   他知道吴鸿生是习惯用理性去思考任何事情的人,可把逻辑用在爱情上,是白白浪费脑细胞。   没有人去计算每天爱了多少秒,分手恨了多少年。   虽然那些运气够好能茫茫人海遇见了爱上了,却没有走下去的人比比皆是。   但是如果不曾为了一个人,直到生老病死都要做她的英雄,那么这一生过的也太没有意思了。   陆侨白盖上笔记本站起身来,语重心长的说着,“不容易啊,你自己看着办。”   语毕,他准备回房间,转身的瞬间,余光瞄到吴鸿生垂眸的神情。果然,他刚迈出两步,就听见身后的人说话了。   “四千万吗?”   陆侨白强压嘴角上扬的冲动,回过身来又是一脸淡然。   吴鸿生挑眉,目光探究,“不是个小数目啊。”   陆侨白有种要被识破的感觉,“真的是四千万,开个收据给你要不要?”      ☆、13   13   白色窗帘已经遮不住阳光,耀眼的从南面照进,静谧的房间里。   床上鼓起的一团被子下,是她蜷缩在里头,只剩柔软的发丝铺在枕头上。   藏在书架上的数字时钟显示着,现在是上午十点半。该上班上学的人早已经走了,而周襄因为喝了杯咖啡失眠了,才刚睡着不到两个小时。   马上她就后悔没把手机关机,并且还放在枕边。   它震动的频率就像给脑子在按摩,角蛙也凑热闹的呱呱叫了几声。   周襄睡眠很浅,容易被吵醒,她抓过枕头压在头上,希望能阻挡这声音,但显然没有什么用。   她认命的从被窝里伸出手来,摸到了手机。   Joey属于带演员方面经验老道,所以今天一早就跟陈逆经纪人交接,领这小孩儿进组,在一部青春电影里客串一把。   趁着陈逆在车中补换妆容的空档,坐在保姆车副驾的Joey结束了一通电话,又立刻拨出去一通电话。   《鹤归》虽然是陆侨白主执导,可他的副导也是现如今国内蜚声的导演,本来亲自找上周襄就够稀奇了,刚刚竟然又打来,为没有先行沟通就单方面定下周襄出演,给他们带来的困扰,深感歉意。   然后只要签一份剧本保密协议,这事儿就算翻篇了。   Joey终于体悟,活得久了什么事都能遇到,这句话的真谛。   不过一个晚上就让形势急转,他深知自家公司的动作不会这么迅速,一定是昨晚周襄干了什么。   于是Joey连忙给她打了过去,接通后也不管那边人连个声都没出,他很是惊奇的说,“You’re amazing!”   周襄把被子扯到脖子下,拧着眉听电话那边的Joey劈里啪啦语速飞快的,讲着一串串英文,好像回到了中学时期的听力考试。   她明显还没从睡梦中清醒,闷声闷气道,“说中文。”   Joey咦了一声,“你竟然还没起床。”   老人作息的周襄,就算熬夜也会雷打不动的每天九点前自然醒,由此可见,她一定是早晨才睡着的。   Joey懒得翻译一遍他的话,只说着,“28号试戏,剧本选段我等会儿发到你邮箱,记得去看。”   Joey当然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,借刚才那通电话的好机会,他旁敲侧击的问了问关于周襄要试戏的那部剧的事。   接着对方给了他一个确切的时间,以及在Joey连提都没提的情况下,就诚意十足的说稍后将剧本选段发送过去。   Joey挂了电话,又忘记问她究竟是靠上了哪棵大树,已经不是好乘凉了,简直是在大树上给她安了个窝。   等化妆师从陈逆眼前,挪到他身侧拿发胶时,他看见Joey低着头浏览手机屏幕。   “Joey哥,周襄姐是不是搬家了?”   Joey正在核对他手里的通告时间,没走心的应了一声,“嗯。”   然后又抬起头来,从后视镜里看着陈逆,问着,“怎么了,找她有事啊?”   陈逆想了想,笑着摇头。   因为许欢哲前辈让他问一问,也没说其他的事。   陈逆小朋友还没彻底摸到圈里的水深浅,尚以为周襄和许欢哲的关系,真如通稿里写的那样,只被许欢哲老东家拆散的好朋友。   一个小时前。   一手握着杯咖啡,一手捏着KFC外卖纸袋的E仔,在聚星天地公司里迷路了。   E仔虽然是吴鸿生的助理,但他不是聚星天地的员工,也区别于Daisy艺人助理的职务,而是春秋影视公司股东吴先生的行政助理。   所以他在这一个楼层理晃来晃去找不着北,是有理由的。   安全通道锁着,没有员工卡也不能乘内部电梯。   本来E仔以为他们春秋的办公室内设计就够玄幻了,结果山外有山,人家聚星活生生把办公区域变成了博物馆也是厉害,不愧是国内第一,国际享誉。   就是不够贴心,应该给进来的人,人手一份地图。   等E仔回到十层的休息室,Daisy迫不及待的接过他手里的袋子,一边拿出薯条,一边说着,“你是跑去火星买的吗?”   E仔脱下外套,拉出椅子来坐下,“你们这的电梯太难找了,而且你们公司员工一点也不友善,想蹭个内部电梯都不听我把话说完。”   Daisy把薯条往嘴里一根接一根的塞着,“是是是,就你们春秋全宇宙最亲切行了吧。”   休息室的对面就是会议室,隔着两面玻璃墙,可以看见里头正在谈话的人。   在一面落地窗前,背光而坐的吴鸿生神情专注的倾听,即使一句话没说,也有让人移不开眼的气场。   他对面正在讲话的,是远东影业的高天宴,此人在执导电影上有着独树一帜的风格,可以称其是鬼才。前两年他自编自导的《战国》成了年度黑马,票房后劲汹汹,在各大颁奖礼上斩获颇丰,也因此成立了自己的影视制作公司。   当然,这种新成立的小公司和国内叫得出名的影视公司,还是有差距的,大公司几乎垄断行业资源,这是无可避免的。   高天宴无论多有才华,也难逃被挤压的命运。   可是现在他手里有一部非常好的片子,这创意不仅国内没有,连海外都未曾见过有人尝试。   但在筹拍上出了很多问题,最关键倒不是资金,而是远东影业刚起步,名头不行。高天宴看中的演员偏偏又都是一线,不用挨个去问,都知道这些演员出演的几率不大。   高天宴的恩师,是曾经和吴鸿生合作过《太极阵》的导演,他指的路是让高天宴找吴鸿生,与春秋影视合作,让春秋拿大,远东做小。   高天宴当时有些疑问,如果要和春秋合作,找陆侨白不是更合适?   恩师解惑说,陆侨白这个人商味太重,没有艺术鉴赏力,肯定给他吃闭门羹。而吴鸿生喜欢投资,尤其他觉得感兴趣的事,风险越大他投资越多。   但吴鸿生也不是盲投,他目光独到,很容易将人剖析干净,所以跟他说话一定要讲到关键,和找到他感兴趣的点,将其放大,才会吸引到他。   如他恩师所言,现在和吴鸿生面对面交谈,高天宴有种被搜肠刮肚的感觉。   E仔收回向会议室张望的脑袋,啃着汉堡问,“我这咖啡还送不送了?”   吴鸿生今天早上还没走出聚星,被这位远东影业的高先生堵了个正好。E仔接到吴鸿生的电话,要他买杯咖啡来聚星天地,就知道该怎么做了。   其实是要他借着送咖啡的时间,来催促吴鸿生离开,装出一副经纪人的样子。一来,显得他的时间紧,二来,让人感觉吴鸿生也没有那么大权力。   然而,吴鸿生早已经是站在利益分配线上的强者,自然主导话语权,和聚星也不再是隶属关系,而是合作共赢,经纪人这种管束行为的人,肯定是不需要了。   Daisy咬着番茄酱的袋子,给了个好建议,“你看吴老板表情就知道不用送啦。”   临近两人会议的结束,Daisy推了下E仔,他回头就看见吴鸿生已经站起身,和高天宴握了握手,送人出了会议室。   E仔拿起桌上摸着纸杯都不烫的咖啡,往会议室去。当然不是给对速溶咖啡碰都不碰的吴鸿生喝,是他自己汉堡啃噎着了。   吴鸿生坐在宽大的椅子里,转过半个身子,偏头看着落地窗外的风景,若有所思。   高天宴的确才华横溢,但他也缺少一根商圈混的筋。他想让春秋把他的远东带起来的念头打得太明显,可恰恰说明他是个不会刻意隐藏企图的人,所以吴鸿生答应了与他的合作。   一方面他觉得未来时机到了,可以收购远东,这样算是培养人才。其二,他也想看看高天宴能拍出什么惊世巨作。   E仔咕咚咕咚的喝着咖啡,如牛饮水,引得吴鸿生回头看了他一眼。   “帮我看看这周天晚上有什么安排。”   E仔放下杯子,全身摸了个遍,才想起他的记事本没带在身上,边说着“我去找本子。”边走出会议室。   与此同时,吴鸿生拿起桌上的手机,拨通了一个号码。   角蛙的腮下的气囊一股一股,两只黑眼睛也不知道,是不是在看着床上的人。   周襄刚把手机扔在枕头上,缩进被窝里,没过几分钟,它又开始震动起来。   她挣扎了一下,闭着眼睛抓过手机,接了就说,“求你了,让我再睡十分钟。”   听那头的人鼻音很重,吴鸿生愣了一下,随后感觉她好像真的睡着了,连电话都没有挂断。   吴鸿生将手机拿至面前,缓慢的眨了下眼。   E仔咬着两根薯条进来,在他递上记事本前,吴鸿生先把手机按了免提,然后放在桌上。   看着这本子,让吴鸿生完全搞不清,抬头问他,“这是拉丁文?”   “对啊,我妈最近爱上拉丁文化,我就随便跟她学学。”   吴鸿生无奈的笑着摇头,把笔记本往他面前一丢,“那你告诉我上面写着什么。”   E仔复述着他记事本上的内容,声音通过无线电波,传送到周襄掌心里快要滑落到地上的手机。   她下意识的抓紧了手机,昏昏沉沉的看见通话人名字是个‘吴’时,腾的翻了被子,从床上坐了起来。   她用力的闭紧眼睛再睁开,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,然后将手机贴近耳边,“……喂?”   吴鸿生抬手打断E仔的话,拿起桌上的手机。   周襄听见了他的声音,“好像还不到十分钟。”   她懊恼的揉了揉头发,不好意思的说着,“刚刚我经纪人打过电话来,我以为还是他。”   此刻,会议室的落地窗外少有的阳光正好,E仔看着吴鸿生脸上比平时都要柔和的笑意,猜不出电话那边是何方神圣。   E仔老妈是个文学研究者,她说过的,在寒冬里都能让你如沐春风的人,一定是生命里的偶然和不能错失。      ☆、14   14   时间如同被按下快进,又在这个礼拜天回到正常的速度流逝着。   周襄补了个午觉醒来,两手交握向上伸着懒腰走到客厅,瞄了一眼日历,12月24日,印刷字体写着平安夜。   她把烘干机上的衣服收下来,挂在胳膊上。阳台的玻璃窗上蒙着雾气,外头是斜晖的光芒,她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钟,走过了下午四点。   好像时间还挺充裕,还可以泡个澡。   她这么想着就付之于行动,撕开一片面膜贴在脸上,脑袋放空的躺在浴缸里。   Dr.林最近到了南非有‘上帝之餐桌’的开普敦旅行,他慕着Dr.cape的名而去的。   因为这个cape医生不是一个人,开普半岛由于地理环境关系,经常有清醒的强风将空气中的污染物吹走,所以当地人称这风是‘开普医生’。   他忙于欣赏美景和品尝生鲜美味,不务正业的忘记了按时找他的病人聊聊天。   今天正好撞上海面有飓风,向导说暂时不要外出,活动都先取消。他才有空躲在旅馆客厅,烤着壁炉里的温暖,给周襄弹个视频窗口。   视频通话被接受了,那边的人影一闪而过。   他疑惑的戴上耳机,对空无一人的画面,打个了招呼,“嗨,你在哪?”   周襄这会儿刚敞开衣柜的门,垂在腰上的发尾还挂着水珠,漫不经心的回答,“找衣服。”   Dr.林把耳机的音量滑到最大,顺便问着,“你要出门?”   她拨开一件件悬挂着的衣服,有些犯愁的轻拧着眉,“嗯。”   Dr.林紧接着问,“去约会?”   周襄的手,停在一件鹅黄的呢大衣上。   思绪飘到吴鸿生说,为了表达他的歉意,想请她吃顿饭,的那天早晨。   因为周襄没有拒绝,算是默许,然而总有话找不到合适的措词,也堵着没说。   他有什么好感到抱歉的,若是较真起来该道歉的应该是她。   但是周襄不是傻子,情商也不至于低到谷底。   他不是为了道歉才请她吃饭,而是为了请她吃饭,才以道歉为由。   在过去的这整整三天里,她情绪是很复杂的,开始后悔当时没有拒绝。也许是觉得她没有办法卸下防备和人相处,不伪装游刃有余的模样,她会感到无所适从的慌张。   总之,抑郁症患者的思维,连病人自己都搞不懂,不然要医生干什么。   她回过神说,“不是。”   “哦?”   尾音上翘,通常表示不相信。   所以,周襄把从衣架上扯下的衣服扔在床上,走到笔记本前辩解说,“女人就算跟同性朋友逛街也会费心打扮的。”   突然放大的音量,让Dr.林猝不及防的被震到,等他揉了揉耳朵,再塞上耳机时,画面里又不见人。   他问着,“那你等会儿是要跟同性朋友出门?”   周襄从衣柜里抽出围巾的动作顿了顿,心虚的没有说话。   然而这几秒钟内的无人回应,他也猜到了答案。   他想了想,说着,“虽然你是个过分谨慎的人,但有的时候这不是坏事。顺便提醒一下,注意安全,最好和你经纪人保持联系。”   这话说的,周襄听着笑了,“我又不是去和犯罪分子接头。”   “对你来说有差吗?”   Dr.林话音一落,她笑不出来了。   他说的没错,对周襄而言,谈一段感情就像进行卧底工作。   卧底要想当得好,要连自己都骗过去,可最终避免不了摊牌,不仅伤害了对方,可能因为太投入,也伤害了自己。   这么一想,她觉得莫名其妙的压抑起来。   寒冬的夜晚总是不等黄昏散去,就着急的赶来。   七点多的时候下了一场雪,现在又停了。   她出了电梯,就看见公寓外灯光中一片白茫茫的景象,不远处停着一辆车,车灯是亮着的,光束打在盛着积雪的喷泉中小天使身上。   背对着她站在公寓楼台阶上的人,习惯性的将两手放在裤袋里。   他微仰着头,观察夜空,没有发现正在靠近的她。   周襄在玻璃门前慢下了脚步,如果说,之前害怕的心情,像一个人走进熙攘的地铁口,擦肩的人们各自奔往不同的方向,只有她是茫然无措的。   那么此刻,吴鸿生感觉到她的出现,而转过身来,等待她走近的样子,让周襄有一个非常疯狂的念头,在安静的蔓延。   他站的地方,也许是她奔赴的方向。   因为知道不能实现,所以这个念头也转瞬即逝。   衬衫打底,黑色围巾,外面套着鹅黄呢大衣的周襄,看到他不太正式的着装,庆幸自己选对了衣服。   不过他气质真的好到穿什么都笔挺。   “等很久了吗?”   他微笑,“刚到。”   上车后,吴鸿生在她脱下围巾时,拎起她腿上的包放在后座,然后朝她伸出手,周襄有点离神的递上围巾,他又侧身将围巾挂在她的包上。   扣上安全带周襄才回神,竟然想的是,人高手长就是好,她从来往后座放东西都靠抛。   一路上街灯在玻璃窗外燃着,他们说着话时,路过旁边光秃秃的树枝上,挂着一闪一闪的灯。   红白绿的色彩点缀,圣诞气氛浓重,泊油路上的雪被碾压过无数遍。电台里放的曲子传来,音量很小,仔细听听应该是Jingle Bells。   吴鸿生没问她,是怎么知道他和春秋的关系,而是简单的说着他当年和陆侨白合作一部电影,到后来入股春秋的经过。   周襄对影视行业不上心,对风投之类的更没有研究,但吴鸿生说话的声线,近似她最喜欢闻的薄荷草味道,听着就上瘾。   避开了堵车的路,上了高架桥,除了车灯前,周围一片漆黑。   她问,“你要把我卖到哪去?”   吴鸿生笑,“就快到了。”   周襄发现他不会调戏别人,挺无趣的,正正好,她也不喜欢和油滑的人相处。   蓝白色调地中海风格的小餐馆,藏匿在繁华都市街角中,有闹中取静的感觉。门口一棵圣诞树上缠着一圈圈的彩灯,挂着许多小饰品,在夜里变成光斑。   吴鸿生推开门,让她先进去。   从冰冷的空气里钻进来,像被刮了一层寒毛。   不用放眼望,这里不大。半开放式的厨房,眼前只有三张桌子,没有客人,椅子都是倒扣在桌上的。   吴鸿生好像经常来这里,他和穿着厨师服的外籍男子,打了声招呼。   然后那个戴着厨师帽的男人,对周襄笑说,“晚上好。”   她差点笑了出声,比吴鸿生标准的中文。   他们上了二楼,周襄一愣。   透明的玻璃在白砖柱中,头上一片玻璃顶,将夜景一览无余。沿着墙角放着一盏盏的地灯,像身处一个花房温室,只要省略掉这雾蒙蒙的夜空。   白色的桌椅,浅粉的桌布上摆着洁白的餐具,和几片散落的花瓣,旁边还有一张双人沙发。   周襄想知道这里用的是什么香薰,竟然在空气中有一种咸咸的,潮湿的,大海的味道。   如果这是爱琴海的气味,那就到了圣托里尼岛。   吴鸿生自然的接过她的外套,挂在了衣架上。再走到她身旁,帮她拉开了椅子。   看着他脱去外衣下,是一件纯色的羊绒衫,他随意的将袖子挽起来,坐在了周襄对面。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,衬得他柔和的线条看起来更有魅惑力。   她问着,“我们是今晚唯一的客人?”   吴鸿生答非所问,“这里的chef是希腊人,菜做的很地道。”   一般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下,女人会比较在意自己的形象,可是当周襄看到美食上桌后,完全把这件事抛到了五环外。   看着就清新的沙拉用料简单,海盐的咸和柠檬的酸,加上蔬菜混合黑胡椒,还有一块块奶酪。   她一叉子下去,就没收住手。   等到经典的酒蒸贻贝,和迷迭香羊排端上来时,她的食欲已经被勾起了,胃口大开。   吴鸿生虽然没有怎么动刀叉,但却显得很有兴趣的说着,“希腊菜虽然简单,但符合中国人的口味,在法国和意大利菜中,都有一些希腊菜的影子。”   周襄时不时抬头,听他对这些菜品的介绍,感觉自己像在录一档美食节目,眼睛和味蕾都得到了满足。   “希腊人很喜欢迷迭香的,他们会在羊腿中放很多的迷迭香和牛至,这样……”   吴鸿生抬眼看她,话一顿。   周襄切羊排的动作也停下,神情疑惑。   直到他唇角弧度明显,笑了起来。   “不好意思。”他一边说着,一边朝她伸手,指尖擦过她的嘴边。   他笑,“是藏红花。”   她失了神。   周襄慌忙的埋头切羊排,他不紧不慢的说着,“其实藏红花还可以用来当染料。”   能不能别再提这该死的藏红花了。   吴鸿生开了一瓶酒,托着瓶口,缓缓倒入她手边的高脚杯中。神奇的是,他从桶里夹出冰块扔进了进去,原本透明无色的酒,就逐渐变成浓厚的白。   在她拿起杯子的同时,他说着,“这个是茴香酒,很特别的味道,有点烈你慢慢喝,会感觉它是甜的。”   酒入口,她被辣到眨了眨眼,灼热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,她咬着牙嘶了一声。   “抱歉,是我忘记,它不一定适合所有人。”他笑着把周襄手里的酒杯拿走,换成了一杯果汁。   有时候会醉,不一定因为酒精。   也有可能是某个人偷了夜晚的星辰,全部藏在眼睛里。   然后他笑着看你。      ☆、15   15   一顿饭结束在夜色阑珊中。   她的手机放在了包里,而她的包在吴鸿生车上,只能根据远方城市的灯火逐渐都歇息了,来推断应该是很晚了。   但却不到要分别的时间。   吴鸿生按灭了好几盏地灯,因为他们准备在这里看一场电影。   提出这建议的当然不是她,不过她也没反对就是了。   开始周襄还纳闷,怎么把沙发面对一堵墙摆着。直到他拿起书架上的遥控器,让墙上悬挂的投影布缓缓下落。   吴鸿生站在木质的书架旁,目光停在手里的两张DVD上。他腕上戴着的手表,是皮质的表带,深海色的内盘,虽然简洁低调,她看得出来那是百达翡丽的表。   周襄走到他身边,视线却没在他身上逗留,而是去抽出一张碟片来,不自觉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。   吴鸿生看向她手里的DVD,包装壳上的印画风格和像素看上去有些年份,喜剧风的色彩文字写着《冒牌警花》,他扬了扬眉。   “看过?”   周襄点了点头,遗憾的说着,“在它刚刚下线的时候,可惜没有贡献票房。”   吴鸿生摸了下眉毛,说着大实话,“我记得这部戏拍的很匆忙,制作水平也很勉强,而且故事真是好俗套,所以并不是个好的作品。”   周襄抬眼看他和包装壳上,那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一样的轮廓,只是成熟的气质截然不同了。   她还是头一次听到,有人说自己拍的是烂片。   吴鸿生偏着头,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碟片,神情柔和的说着,“但我很感谢这部电影,留住了我最好的时间。”   他的话音一落,周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。   吴鸿生不明所以的看着她。   估计是酒壮怂人胆,即使只有一口。   她说,“我的眼睛也帮你留住了。”   他愣了一下,然后盈盈笑意闪烁着。   吴鸿生接过她手里的DVD,问着,“所以要看这个吗?”   周襄条件反射似的摇着头,她都看过数不清多少遍了。   况且,不知道吴鸿生会不会这样,反正周襄连自己前年拍的剧都不敢回头看,看一分钟觉得尴尬,看三分钟鸡皮疙瘩都会起来。   在书架中搜寻着,她突然眼前一亮,抽出一张崭新的DVD。   她举着转向吴鸿生,说着,“这个吧。”   吴鸿生眼睛睁得圆了些,指着那张《僵尸世界大战》的DVD,“你确定?”   周襄抿着嘴,忙不迭的点头。   四周的地灯全灭了,只剩投影布上画面闪动。   电影主演是布拉德·皮特,故事内容是阻止僵尸肆虐拯救人类。   画面刺激,血浆满天飞。   吴鸿生虽然平时热衷于一些极限运动,也不排斥接演惊悚题材的戏,但他对这类影片确实兴致不高。   转头向周襄,她搂着抱枕看得很认真。   于是他干脆肘靠着一旁,手托着下巴,就只看着周襄的侧脸,在光影变换中,忽明忽暗。   周襄身子向前倾着,拿起桌上的奶酪条,食指和拇指捏着放到嘴巴,全程目光仍然集中在投影布上。   奶酪条断了一半掉在腿上,她知道,但是太专注在影片里,反射弧有点长。   以至于,当吴鸿生从她衣服上拿走了那半条奶酪时,周襄才迅速回过头。   毫无偏差的,四目相对。   他们坐的距离没有很近,中间挤一挤能塞下一个人,所以谈不上心跳加速之类的感觉。只是脑袋空了,暂时想不到任何东西。   满室大海深处的味道,闻起来像在西贡的台风天,躲在狭小的私人影厅,看荧幕里的他。   他那双眼睛里有着细碎的笑意,“你喜欢这类的电影?”   周襄停了几秒,才说着,“也说不上是喜欢,比起其他的题材,好像只有打僵尸什么的能让我投入进去。”   不管是哪种平静的文艺片,或是感人的爱情剧,都没有一个能吸引住她,总会不停的按快进快进。   她本来就是一个长相上挺有韵味,但是专看没营养的无厘头喜剧,和快节奏的速食爱情片的人,刺激视觉感官的惊悚片,更是首选。   这类电影都有个共同特点,就是看过了就可以忘记,不用去深究,不用去回味。可能也正好侧面印证了,周襄是个有些薄情的人。   说完她意识到,开始应该选一部小众的文艺片,这样才会在印象上加分吧。   电影接近尾声时,她留意到,吴鸿生抬手看表。   周襄以为自己善解人意,于是说着,“时间不早了……”   吴鸿生垂着眼帘,缓缓点头,“嗯,是差不多了。”   还有十几秒,就到零点了。   接着他在周襄疑惑的目光中抬头,顺便将手指向上指着,示意她往上面看。   她仰起头,可是这黑咕隆咚的天空,有什么好看……   一束红色的火苗窜上了寂静的夜,跟着炸开了耀眼刺目的银光。   还来不及收回心中那句‘有什么好看的’,这突如其来的景象让她愣在一时。   一圈一圈的烟火卯足了劲,要盛放在这夜空中,五彩的光晕斑斓,隐隐还有火花的轰声。   周襄望着流光灿烂的天空,而吴鸿生被落在她眼睛里的,那些旖旎的火光,吸引着。   她脖子都仰酸了,好不容易看有了停歇的间隔,却在这时听见他说——   “生日快乐。”   烟火还在断断续续的绽开,不如刚才的盛景,电影早已放完,投影布上一片漆黑,此时光线太暗,他们想要看清对方的表情,只能靠着偶尔上升的火光。   12月25日是圣诞节,也是周襄的生日。 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日赶上了这节日,从小到大总是容易被遗忘,这几年当了演员还好了些,有粉丝会记得给她祝福。   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,她身边的人都很忙,周襄的个性也不会刻意去提。以前会暗暗渴望能有人给她一个惊喜,不用太热闹,没有蛋糕和蜡烛也没关系,只要不是开口的第一句,是圣诞节的祝语。   后来周襄渐渐没把过生日这件事放在心上,只有在每年开始播放的圣诞歌的时候,她才想起该唱生日快乐歌了。   所以吴鸿生选在这天请她吃饭,她并没有往那方面想。   周襄问他,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   “在电梯里听你提到圣诞节的时候,感觉对你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日子,就去搜了一下。”   西方的传统节日一般到了中国,都会变成了情人节。可那时她对圣诞节的描述很奇怪,奇怪到他觉得,听起来她需要一个拥抱。   因此,吴鸿生记住了这件事。   她表情认真的澄清,“我没有在暗示你什么。”   他失笑,“你可以暗示我。”   周襄愣了下,接着微微皱起了眉头,犹豫了好一会儿,才开口,“你该不会是,想追我……吧?”   她这句不必问的话,让吴鸿生无奈了一番,然后说着,“不是想,是正在。”   其实,他们都是心智健全的成年人,怎么会不知道,他做这些为了什么,答案不言而喻。   这之前她不敢点破,是害怕自己曾憧憬的对象,会是一个和女演员玩暧昧的人。   但抗拒不了吴鸿生邀请的她,也好不到哪去。于是周襄安慰自己,至少在渣这方面,他们还可以同流合污。   没想到最可怕的事发生了,他从头到尾,都是来真的。   原来渣的只有她一个人。   吴鸿生接着说,“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交往。”   周襄只是低着头,表情难辨,没有回答。   面对这种情况,说一点也不挫败是假的,虽然有些失望,但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。   “不用立刻给我答复,你考虑久一点没问题,我会等你。”   “如果我考虑到第32届奥运会呢?”   在心里默算了一下,吴鸿生惊讶的说,“2020年?”   周襄没忍住就笑了出来,眼前的他脸上也有放大的笑意。   等吴鸿生将车开来餐馆门前的短短几分钟,她看到对面街上几家店里的日光灯,和店名的霓虹灯都已经灭了,街上没有行人,安静的过分。   周襄钻进车里,扣上安全带顺便瞄了一眼时间,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五分。   吴鸿生递给她一卷A4大小的本子,接着他视线平视前方,打着方向盘,车子缓缓移动。周襄却眼也不眨的,捧着剧本发愣。   “你要试戏的,是这部剧吧?”   周襄侧过身看向他,点头。   吴鸿生说着,“你没说主角,还是其他角色,不过除了女主角,都有人选了,我就替你定下了。”   这剧本一到她手里,捏着厚度也知道不是配角。   他只解释,“我是觉得有必要先告诉你,不想以后因为这件事,让我们之间产生误会。”   而没说是如何拿到这个角色的。   她也不敢问,怕还不起。   他很快的在后视镜里扫了一眼,周襄轻拧着眉,快要盯穿手里的剧本。   “你别多想,即使最后你没有答应和我在一起,也不会影响到这部剧,它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。”   吴鸿生的话并没有让她觉得松了一口气,她不至于没心没肺到就这样坦然接受,还毫无愧疚。   当车驶过一盏接一盏的路灯,光影略过冬天里的枯树,一点点白色的雪片在缓慢的下落。   途中周襄都很安静的靠着车窗,吴鸿生以为她是困了,便悄然将暖气调高了一些,关了车载音响。   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周襄的公寓楼下,她解开了安全带,身子却没动。   吴鸿生看着她,而她的目光落在前方车灯照及的地方。   周襄就这么静静的坐着,然后开口,“为什么是我?”   为什么是她?   这个问题,他比周襄更想知道是为什么。   吴鸿生抿了抿薄唇,等了一会儿才说,“我没有办法回答,因为我也不知道。”   他不认为与她的相遇,是命中注定的这些理论。他更愿意把这一切,当成是自然而然,所以他希望能水到渠成。   他还不能对她说,因为想到了未来能有你参与的人生,也许用足够这个词,足够形容了。   这句话连吴鸿生都感到太隆重,没有必要给她带来负担。   看周襄更加纠结的表情,他轻轻叹了口气,语气温柔的说着,“不过请你相信,我是认真的,或许以后我们都会找到答案。”      ☆、16   16   关上车门,周襄将围巾挡在脸上小跑上公寓前的台阶,放在包里的东西随着步伐砰砰响。进了自动玻璃门内,她站住脚拍了拍身上的雪水,回头向楼外的车看去。   车还停在那,车窗里头的阅读灯已经灭了,晦暗中看不清吴鸿生的表情,只能看见他朝这边推了推手背,让她快些进去。   周襄吸了吸鼻子,冲他点点头,转身按下进门的密码,她走到电梯门前,余光瞄了一眼他的车还没走。  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,她走了进去。   眼看着门徐徐关上,周襄却没有按亮楼层。等了一会儿,按下开门键,她大步跨了出来。   周襄还以为能看到一群人扛着摄影机,拿着麦克风跳出来说,这是一个整蛊节目,恭喜她被整了,虽然这概率小到如尘埃。   结果看见的,只是寂静的夜里,他的车子越离越远,轮胎驶过地上的积雪声音像碾过碎片,白色的雪絮在车尾灯前飘飘悠悠。   宁愿别人对她感到抱歉,她也不要愧疚于人。   她本来就是这么,自私的一个人。   在12月25日的早晨,手机短信箱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祝福语,知道周襄手机号的人不多,所以短信几乎都来自银行,和各种会员登记时留下生日的品牌店。   手捧着脸,她坐在餐桌旁,困惑不解的看着桌上两个蛋糕。它们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西点店,都是送上到她家门口。   周襄揭开其中一盒蛋糕,碎杏仁均匀的洒在巧克力涂层上,圆体的蛋糕绑着樱桃色的绸带,中间放着一块白巧克力的字牌,写着happy birthday,翻过盒子上的贺卡,上面的笔记她还挺眼熟的。   留言是——   你口味变得太快,蛋糕我定早了,凑合凑合吧。生日快乐,小襄儿。   落款是,求土豪圈养的郑温蒂。   周襄接着打开另外一盒蛋糕,小心翼翼的拉出托盘,是嫩绿色的方形蛋糕,一层抹茶一层奶油。她撕开刀叉的包装袋,叉了一小口。   连叉子一起含在嘴里,她找了半天,都没有发现贺卡之类的,会不会是西点屋的人忘记放了?   仔细的想了想,知道她家地址,还知道她最近喜欢抹茶味的人,还真不多。半天也没什么头绪,管他呢。   周襄耸耸肩,把两个蛋糕都切下一角放在纸盘子里,剩下都塞进冰箱。   过圣诞节的街道色彩鲜明,工作日也不妨碍人来人往如海潮。花鸟市场的店铺玻璃窗上都贴着雪花,挂着金粉喷的球。   戴着口罩和帽子全副武装的周襄,抱着一个鱼缸从店里出来。   距离月底试戏安排还有三天,周襄都没有再出过门,抱着被子窝在沙发上每个台轮换着看。柜子里的速食面,和冰箱里的蛋糕帮助她解决饱腹的问题。   一直到了挂历上画圈的试戏日,约好十点来接人Joey还迟到了四十分钟。   周襄充分的利用了这四十分钟,泡了一小个瓶盖的钙粉,夹了两只蟋蟀扔进鱼缸里,给她的角蛙兄弟饱餐一顿。   顺便拿锤子把阳台上挂的一串‘冰溜子’凿了下来,于是不出意外的,在保姆车里打了个喷嚏。   捏着睫毛膏的化妆姐姐手一顿,差点刷到眼皮上,给她递了张纸巾,周襄抱歉的笑了笑。   Joey见此皱眉,“你这状态会不会影响到发挥。”   周襄纸巾捏住鼻子用力吸了下,边说着,“不用担心。”   她扔了纸巾团,鼻音很重的接着说,“今天我就是进去傻笑十分钟,都能拿着合约出来。”   周襄冲他挑了挑眉。   Joey对她翻了个白眼。   因为周襄没有告诉他,关于吴鸿生的那些事,所以Joey不知道,她所言非虚。   此时在市区中心的春秋影视制作公司大楼,B区会议室内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新人试镜,来的面试官都是制作组工作人员,没有导演组的人。毕竟一般新人演员都不可能上主角,都是来碰小配角刷脸的运气。   只有在A区会议室里坐着的,才是导演组和投资方的人,场控正在进行圈内演员试戏前最后的流程调整。   可真正演员间抢角的厮杀,早在此前就结束的没有硝烟。   桌上放着的名单虽然都是一样的,但有些名字上透明的圈圈已画出了,各个角色的人选。在座的人其实都是揣着明白,装糊涂。   洗手间里,一双纤白手的在水流如注下,徐臻儿抬起头,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,自己脸上已经很精致的妆容。   “诶,靠谱消息啊,这次本来徐臻儿已经拿下女主了,最后关头竟然被周襄给挤掉了。”   闻声,徐臻儿看向镜中那个有香烟的雾,袅袅升起的门。   旁边的门里传出另一个女声,“周襄?是那个《地狱密语》的周襄吗,我觉得她长得可好看了。”   这两扇门里头的人毫不知情,她们的话题人物就在外面,依然热火朝天的八卦着。   “《地狱密语》是什么?”   “岛国一部电影,她演的,结局还怪惨。”   “没看过,不过我个人觉得周襄是挺美,可看着没有徐臻儿够绿茶,不太适合那角色。”   “装装就有啦,人家演技就甩徐臻儿两条街了。我就是很好奇周襄睡了什么人,比徐臻儿她爹还牛逼呢。”   “哈哈,你见到她问一问,能不能分给你一半枕头,资源共享啊。”   杨碧妍听见隔壁的抽水声,也跟着将烟头扔进下水道里,随着哗哗的水流冲走。   她推开厕所的门,和隔壁出来的女生一起,愣在原地看着镜子里,那个面对洗手台站着的徐臻儿,她正环抱着手臂,眼中带点玩味儿的,盯着她们瞧。   这圈子里谁没在背后嚼过舌根,正面撞到的也不少了,她们也没多怕。当然,就是徐臻儿也没把她俩这十八线的小角色放在眼里。   徐臻儿轻轻‘呵’了声,冷冷的一笑,转身走了。   等鞋跟落在大理石地上的声音渐行渐远,杨碧婷才舒一口气,在水龙头下搓着手,边听着旁边的女生说,“你猜,等会儿周襄来了,徐臻儿会不会跟她撕?”   不光是她们这么想,今天来春秋大楼试戏的女演员有十一位,都被安排在会议室旁,宽敞舒适的休息室。这十一位女演员中已经得知内情的就有四位,大概在徐臻儿去洗手间的功夫都交头接耳的说了一通。   等徐臻儿从洗手间回来后,就坐在沙发里翻着杂志,也没人敢去搭话。看着是风平浪静,毫无异常,直到周襄的出现。   进休息室前,挂着该剧策划组工作证的人看到了周襄,却走到Joey身边,说了几句就把人领走了。   周襄一脸淡定的,对有些发蒙的Joey挥手告别,她听见那工作人员让Joey跟他去拿合约。   化妆姐姐一手拎着箱子,一手推开了门,让周襄先走了进去。   当她进入休息室内,本来还有些女人们轻快的谈话声,瞬间都静了下来。那些目光或是毫不避讳,或是小心偷瞄,都是落在周襄身上。   等周襄若无其事走到化妆镜前坐下,把大衣挂在椅背上,她们又将视线转移到沙发里的徐臻儿,均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。   徐臻儿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来了,只是等她坐下才装作突然发现的样子,放下了手中的杂志。也不管周襄能不能看见,她理了理头发站起身,一脸小粉丝见偶像的欣喜,走到周襄旁边。   周襄在镜中见那个女生朝她走来,笑得明媚,“周襄姐,我们去年在青龙奖上见过一面,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。”   徐臻儿语气中没有丝毫的傲气,跟前几分钟那不可一世的,连一眼都不愿瞟其他人模样,简直判若两人,让等着看戏的人大跌眼镜。   周襄就算不记得她们在青龙颁奖礼上的点头之交,也该知道徐臻儿是谁,这两年刚冒出的势头很猛的新人演员,年仅十九岁,老爸好像是做实业的。   看她是真不带恶意的来套近乎,周襄也很客气的回以微笑,“嗯,我记得,好久不见了。”   听她这么说,徐臻儿就开开心心的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。   周围那些惊愕不解的目光,徐臻儿全然当做没看见。在这个捧高踩低的圈子里,周襄能抢过她的资源,就证明背景够硬。   她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去跟周襄撕。   这些围观的蠢货,头发比她多长了几年,脑细胞却比她少了几亿个,难怪是十八线的命。   化妆姐姐撩起周襄的一缕头发,用热好的卷发棒,轻轻卷上。   她视线的一半被自己的发丝挡住,另一半是徐臻儿笑的人畜无害,说,“周襄姐,你千万别认为我是刻意叫你姐的啊,因为我觉得叫前辈太疏远了,我爸常说我不懂得和人相处,心直口快的。”   周襄似有若无的勾起唇角,“没关系,心直口快也不是坏事。”   虽然她语气淡淡的,但徐臻儿听出了她的鼻音,“咦,周襄姐你感冒了吗?”   周襄顿了顿,才点头,“有一点。”   徐臻儿起身给她的助理指了指,沙发前的桌上那个碰都没碰过的保温杯,自己走到饮水机旁抽了个一次性纸杯,放在周襄眼前。   助理拿来保温杯,徐臻儿一边往纸杯里倒着汤水,一边说着,“这个是当归红姜煮的糖水,我们家治感冒的偏方,你喝一点鼻子马上就通了。”   周襄接过她递来的纸杯,手心就被暖意贴近,“谢谢。”   她无所谓徐臻儿是不是出自真心关怀,反正她看得出徐臻儿是个聪明的女孩,这个聪明褒贬都有。   周襄吹了吹糖水面上的热气,红姜的味道淡淡的,很好入口。她看着别人的助理都在端茶递水,突然记起她的助理到现在还不见人影。      ☆、17   17   Joey也不是没见过大风浪,只是像周襄这样,先是被绯闻压倒喘不过气,形象暴跌,突然间又用来各种主角,瞄准她就砸。   这事业路走得跟坐过山车一样的,他还真没遇到过。   当和该剧副导详谈完毕后,两人愉快的握了个手,全程Joey神情表现的镇定自若,内心的小人早就跳到房顶上叽叽喳喳的惊讶状。   Joey将合约收好,夹着手提包出了这门,找不到那门。   春秋的办公区设计也太过现代主义,色调极简就算了,哪哪都还长得差不多,门上标注logo又是浮雕的,不走近瞧不知道这门里是干什么的。   好不容易找到洗手间的位置,Joey迈了进去,又退回了两步。   他眯起眼睛,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几个人中,有Joey认识的聚星公司经纪人,这在公开试戏的日子里并不稀奇,而且春秋和聚星常有合作,业内皆知。   但他旁边站着,个子很高,长相明朗帅气,一头浅亚麻发色的那个少女杀手。许欢哲侧身站在落地窗旁,悠长的云间薄淡的烟影勾勒他的轮廓。   Joey脑袋里自动模拟出了女粉们的尖叫声,但他对这位偶像半点好感也没有。   觉得自己越活越本质的Joey翻了个白眼,真是冤家路窄。   Joey解决了人有三急的问题,连抽根烟的时间都不留下,就迫不及待的找到休息室,想要提醒周襄避开,和许欢哲正面相逢。   虽然在春秋公司内不太可能有狗仔出没,但这也是谁都不敢打保票的事,毕竟今天涌进的人鱼龙混杂。   破镜重圆这种戏码,在她和许欢哲之间不会上演,不代表媒体不爱写。   可惜Joey还是晚了一步,化妆师表情无辜的看着他说,“五分钟前她就进去了。”   没辙了,只坐能等周襄回来,然后迅速撤出春秋大楼,远离危险源。   几分钟前,当会议室的门被推开,长桌后坐着的四个人纷纷抬头。左起第一个是制片人,第二个是编剧兼著名作家姜蕊,第三是总导演柯磊,第四是自告奋勇代替吴鸿生来,想来看正宫娘娘的E仔。   当然正宫娘娘是跟Daisy学的称呼,Daisy是被热播的宫斗剧所影响。   周襄微微鞠躬,才到前面的椅子坐下。   柯磊对她这样的举动颇有好感,试戏对圈内人来说就跟走场子似的,除了个别新人会战战兢兢的问候,老油条们都有自己的脾气,能不显得矮他们一节就尽量的抬高姿势。   姜蕊则是饶有兴趣的盯着她看,周襄的气质是浓浓的水雾烟波,江南女子般纤细的味道,她的脸在美女如云的娱乐圈里也不逊色。   当长相气质合二为一,就成了为数不多的出类拔萃之辈。   刚好姜蕊是个美人至上主义,本来没有什么要问的,结果一个接一个的抛问题给她,还全都是些无关紧要,像她养了什么宠物之类的,就差没问微信号了。   制片人也是春秋的员工,坐着挂个名头而已,心想反正都订好了人选,就干脆无聊的玩起手机来。   最边上的E仔想问什么都被姜蕊先堵截,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的,不知不觉就喝光了一瓶矿泉水。   十分钟飞快就过了,在此期间没有让她试剧本的任何一段,时间全给了姜蕊闲话家常。   柯磊抬手看了看表,“我没什么问题,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。”   既然没外人,主角又已经定下谁,大家都心照不宣,他可以毫不避讳的这么说。   周襄站起身来,走前两步,握住柯磊伸出的手,淡淡的说着,“谢谢柯导,我会珍惜这次机会,不会让你们失望的。”   每次拿到个角色,她都只有这一句稿,放之四海皆可,百用不烂。   转身离开前,周襄对在场的每个人都微笑点头。   姜蕊捧着脸傻乐,她就是喜欢这样有教养的美人。   E仔为自己一句话都和正宫娘娘说上,感到挫败。   会议室有三扇门,分别在东西北三个方向,她出去时推开的是东面的门。   像周襄这种出行全靠手机导航的人,别指望她会留心记下‘进来的是哪门’这件事。   所以当她出了会议室,走了好几步发现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哪,手机也没带在身上。回头的话现在会议室里应该在试戏她之后的下一个人吧,这样贸然闯进去不太好。   周襄没发现过道尽头的窗是半开着,只感觉空气凉飕飕的,好像暖气坏了一样。   她边走两手环住胸口,搓了搓手臂,早知道刚才就把大衣穿上。之前徐臻儿的姜糖水还挺管用的,这会儿又开始吸鼻子了。   当和前任在同在娱乐圈里,就是代表了有很多机会见面。   但在圈里有过一腿的红男绿女都知道,如果躲闪得及,还是能避免‘原来世界可以这么小的’的感慨。   前提是,双方都有心躲避。   而不是像许欢哲这样存心碰瓷的,就是朝着她主动撞上来。   周襄想过转头走开,但是害怕他会跟上来,等会儿被人看见她和许欢哲玩官兵追小贼的画面,后果更难想象。   “能和我谈谈吗?”许欢哲先开了口。   周襄直截了当的回答,“不能。”   许欢哲像是料到了她会这么说,居然嘴角慢慢勾起来,苦笑了。   “看在我记得你的生日,还送给你了蛋糕,给我五分钟好吗。”   周襄总算是抬眼,略带诧异的看着他。   那块抹茶奶油蛋糕终于有人认领了,使她更加警惕的皱起眉头来,许欢哲是怎么知道她住哪的?   左手边是玻璃墙全透明的无人议室,右手边是封闭的杂物间。他们不会傻傻的就这样站在走道里谈话,所以杂物间是个很好的选择。   杂物间里有一扇窗,排列整齐的金属架上叠放着瓦楞纸箱,落锁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安静。   “你想说什么。”她说话声清清凉凉的,带一点鼻音。   许欢哲想了想,仿佛叹息一般的说着,“本来我想说的很多,看到你又全忘了,早知道我该写张稿子。”   周襄目光冷淡的看着他,“那既然你没话说,我就先走了。”   和她分手后,许欢哲忙于各种事情,只有偶尔才会想起,曾经在他指尖中逗留她头发的柔顺。   偶尔才会想起,她无意识的笑,嘴角弧度很浅,但很美。偶尔才会想起,他曾经张开了手臂抱住她的温度。   除了忙,他余下的时间不多,都成了偶尔。   “周襄。”   他轻轻摇了摇头,说着,“我以为,我可以毫无愧疚的过自己的生活,但你看,我现在必须靠一块蛋糕的面子,来争取你的五分钟。”   他自嘲的笑容,让周襄抿了抿唇,然后语调没有起伏的说,“所以请你珍惜还剩下的两分钟。”   许欢哲放弃的深吸了口气,“对不起。”   他说,“我欠你一句对不起。”   周襄没有回应,只是看着他脸上认真的神情,好一会儿。接着她点了点头,与许欢哲擦肩而过,准备开门出去。   许欢哲目光随着她移动,愣了一下,“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?”   像是想起了什么,周襄抬起头,站住了脚步,“倒是有。”   她回过身来,对着他期待的表情,说,“把我家地址忘了,不要送东西,更不要来找我。”   “可我还想和你重新开……”   “想都不要想。”   许欢哲的话还差一个字说完,被她打断了。   他微张着口,转而竟然笑开了,看的周襄莫名其妙。   许欢哲带着夺目的笑容说,“我还挺羡慕你的,说要断,就能断的一干二净。”   虽然是笑着,但他眼睛里噙满了的,是周襄不想去辨认的东西。   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,她一点也没感到愉快,因为从未想过要报复他。   情绪可以不再随着他做什么说什么而牵引,然后事无关己这个词,就能概括所有了,尽管它显得如此薄凉,又遗憾。   现在,五分钟是真的过了。   周襄转身,走上前两步握住门把,没有停滞的开门出去。   八点档的偶像剧是什么概念,大概是一个接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,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起的巧合,拼凑出的俗套剧情。   就像现在。   吴鸿生和高天宴才在议室里坐下,同时听见了,对面杂物间里有门锁转动的声音。因为这间议室是玻璃墙,于是他们看见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人。   高天宴看这一男一女都眼熟,肯定是艺人。他虽然不怎么关注八卦,可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,傻子才不会想歪,这里没有傻子。   比起愣在原地的周襄,跟在她身后出来的许欢哲显得自然多了,他不认识高天宴,但是见到了吴鸿生这位前辈,所以恭敬的点头问候。   吴鸿生穿了一件黑色的外衣,里头是烟灰的针织衫,光线下浮浮沉沉着细微的尘埃颗粒,简洁的如同一幅黑白印画。   他看着周襄的几秒钟时间,连呼吸都被拉得很长。   这种烂大街的剧情,成了在寒冬里的一盆狗血,从头到脚浇透了她,冰得人脑子发麻。   “哈欠——”   她打了个喷嚏。      ☆、18   18   高天宴的天才,只存在于科幻题材上,偶尔冒出的灵感,有时会把自己都吓一跳。   所谓上帝给与一扇门,就要关一面窗的理论,放在他身上也受用。   对于爱情这个命题,高天宴没有过多的去研究,在他的认知里,就是会有扎堆的死心眼,前赴后继的扑进去,不计后果不计代价。   延伸到眼下的情景,高天宴没明白为什么,眼前的女艺人打个喷嚏,吴鸿生却站了起来。   吴鸿生一边脱下他的外套,一边朝着她走去。   周襄低着头,用手指搓了搓鼻子,下一秒再抬头是因为肩上袭来的暖意。   吴鸿生将外套披在了她身上,似有若无的皱着眉,淡淡的口吻中带着点关心,“你怎么不多穿一点。”   她愣了一下,两手下意识的攥住了外套的领子,急忙撇开了头,错开和他对上的视线。   “经纪人还在等我,我先走了。”   周襄埋下脑袋转身就走,皮靴的鞋跟落在冰凉的地面上,声响渐快。   果然她的确不擅长应对这种局面,只好选择落荒而逃。   吴鸿生望着她消失在拐角的身影,他神情中的柔和也一晃而过,现在荡然无存。   高天宴看了看,和她从杂物间出来的人。   许欢哲脸上有着来不及掩去的错愕,和些许震惊。由此证明了不是只有高天宴一个人摸不着头脑,他就安心了。   休息室里等待周襄的人,在过去了三十分钟不见人回来,打了她的手机,却在她的大衣里听见了震动的情况下,一点也不慌张。   Joey似乎不担心周襄会走丢,纵使知道她没有什么方向感。   他觉得周襄既没有智力障碍,嘴巴可以问,脚可以走,没必要像她老妈一样瞎操心。   所以当周襄回到休息室时,Joey并不知道,因为他正在吸烟区祈祷她千万别碰上许欢哲。   试戏在前十分钟就结束了,现在休息室里只剩后勤的几个工作人员,和她的化妆师姐姐在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。   瞥见周襄进来身影,化妆师姐姐就从椅背上撩起她的大衣,转身还没递出去,手却停在半空中,疑惑的看着披在她肩上的男装外衣。   周襄站在化妆台前,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,也是愣了片刻没有言语。   这件不符合她身形的衣服上,还有一股不属于她的味道,是淡淡的香水混着烟草。   她懊恼的深深一闭眼,原来在慌乱之下,卷衣潜逃了。   “周襄?”   身后传来陌生的声音呼唤着她名字,她没有立刻回头,而是从镜子里看去。   周襄一眼就认出他,先前在会议室里的面试官之一,只是不知道他是谁。   E仔朝她走来,手里握着保温杯和一瓶药片,递给她,说着,“吴老板让我给你拿来的。”   周襄懵懵懂懂的接过,视线向下,停留在白色的小瓶子上。   E仔见她困惑的样子,很快的反应过来,解释说,“这是维他命。”   保温杯里是热水,两者加在一起,抗感冒的良药。   周襄抬眼问,“他现在很忙吗?”   “啊,好像是有事要谈。”   E仔眼珠子一转,理所当然的说着,“你可以到他的办公室里等他。”   周襄一手抱着保温杯,另一只垂在身侧手捏了捏,身上这件外套的袖口。   然后,她点了点头,“我不知道他办公室在哪,能麻烦你带路吗?”   E仔笑的灿烂,“不麻烦。”   Joey刚到休息室门口,就和正给他打电话的周襄迎面遇上,她胳膊上挂着件外套,抱着个杯子。   他还没问她又是溜达到哪去了,她就先开口。   周襄将手机放回大衣的口袋里,对Joey说,“你们先走吧,反正今天也没有别的通告了,我自己回去。”   Joey想了想,爽快的说,“保持联络。”   周襄回以微笑,“嗯。”   Joey的目光跟随着,走她前头的E仔。   应该素未谋面才对,但总觉得在哪见过,Joey疑惑的歪着头。   在办公室门前E仔脚步突然一顿,拍了下脑门。   他转身抱歉的对周襄说,“你稍等一会儿,我去拿个钥匙,他办公室锁着。”   E仔的背影离去没有多久,她有些乏力的靠向墙壁。不知道该向哪看,只好望着空无一人的走道发呆。   许欢哲的出现就像她还在憧憬着,突然一阵大雨,让人清醒。周襄是多么不配谈恋爱的人,只有她自己知道。   爱情像天平,双方都要往上放码,才能一直保持平衡。   当其中一方牺牲太多时,另一边就成了罪人。   正因为她和许欢哲都没有为彼此付出过,拥抱都不曾投入,所以大家都一样的卑鄙。   可面对吴鸿生呢?   连付出都不愿意的周襄,大概要拖出去凌迟处死了。   脚步声愈近,她站直了身子,抬头望去,怔了怔,来的人不是E仔。   他转动钥匙,她看着他。   吴鸿生的骨架很像模特,一件没有任何修饰的针织衫也能穿得很好看。   办公室里很宽敞,灰白的色调,玻璃墙分割出办公桌和一套沙发的空间。   那张宽大的椅子后,是一面落地窗,外头的天一点不落的收进眼底。   她来春秋大楼前在车里看见的云,是层层叠叠的聚拢在一起,现在已经被风吹散了,雨点夹着雪纷纷扬扬,天色青灰,不暖。   嘀嘀的声音,是吴鸿生将空调打开,温度调试到比平时偏高一些。   周襄把他的外套搭在沙发上,说着,“我来还你衣服的,刚刚溜得太快,忘记了这事。”   吴鸿生将袖子推上胳膊,回身做了个手势,示意她坐沙发里。   在他的目光中坐下,周襄把保温杯,和一瓶维他命放在桌上,原封不动的样子。   从这些细节中,吴鸿生有些察觉到了什么。   周襄说,“还有,想告诉你,我的回答。”   吴鸿生看着她,微微点头,等她继续说下去。   她抿了抿唇,“前辈你很好,非常非常好,但我们不合适。”   周襄的神情中可以看出,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。   接了她一张好人卡出局的吴鸿生,没有一点慌忙,好像从刚才已经预料到了。   他平静的开口,“我能问一问,是为什么吗?”   周襄倒是有些不知道从何答起。   因为吴鸿生对她是认真而温柔的,这一生或许再也不会有人如此待她。   所以宁愿现在就伤害,也不要让他在以后独自付出,却得不到该有的回应中慢慢煎熬。   她不需要得到吴鸿生的理解,这是周襄仅有的温柔,希望能全部赠予他。   他给的一切太美,不值得被她挥霍。   看她垂下了眼帘,却没有吭声,吴鸿生问着,“是因为……他吗?”   顿了顿,他接着说,“刚才和你在一起的人。”   周襄先是眨眨眼,然后懊悔的塌下肩膀,“啊,应该先解释一下我跟刚才那个人……”   她又直了腰背,真诚看向他,说,“在我去伦敦之前,我和他确实是交往过一段时间。”   “分手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,只是碰巧在这里遇到,寒暄了几句,以后更是毫无瓜葛。”   她的语气笃定,就差没有指天发誓了。   吴鸿生失笑,非常不解的说,“你都已经拒绝我了,为什么还和我解释这些?”   “因为我自私啊。”   周襄答得飞快,带着笑意。   她说,“就算我们不在一起,在你印象里的我,也要是个没有污点的人。”   也许只有此刻,可以坦诚的告诉他这句话,周襄不想放过这个机会。   但可能是感冒让她舌根苦苦的,一定笑得不够好看。   听完她的话,吴鸿生脸上淡淡的,看不出表情,也猜不出他的心情。   须臾之后,他深深呼吸,胸腔起伏了一下,用安恬沉静的笑意,只说一个字。   “好,我尊重你的选择。”   周襄愣了愣。   突然一下子分清了,什么是让她可以随心所欲,肆无忌惮的温柔。什么是不带任何感情,疏远的笑容。   吴鸿生问她,“还有其他的,要和我说吗?”   原本想矫情的话很多,但是不知从何说起了。   比如——   愿将来有人能陪你蹉跎年华,也请求她不要来和我分享,那些我得不到的岁月。   就让我羡慕着,嫉妒着,和不知好歹的自己颠沛流离。   结果,周襄沉默了半响,摇了摇头,笑着回答,“没有。”   他点头,“那我让E仔开车送你回去,因为我还有点事要谈。”   周襄看着他边站起身,边掏出手机,走到一旁通电话。   她现在有种念头,想为自己曾经没心没肺伤害过的人,都道个歉。   因为她发现,有时候看似没有力量,干干净净的舍弃,却比任何锋利的言语都要来的残忍,杀人于无形。   究竟是风水轮流转的太快,还是报应不爽。      ☆、19   19   E仔觉得今天自己的脑子抽筋了。   往日他这一颗多灵活的小脑袋瓜啊,不知怎么,领着人都到办公室门了,恍然记起吴鸿生和别人不同,工作性质不一样。   所以他办公室的门,一直都是到了要用的时候,才会打开。   拍了下脑门,E仔转身和周襄说了句,就折返回去取钥匙。   在途中迎面遇见走来的人,他的脚步就停了下来,有些呆呆的看着吴鸿生。   “老板?”   吴鸿生没应他,而是抬起手来晃了晃。   他食指上套着的银色钥匙圈,跟着发出叮呤当啷的响声。挂着的是他办公室的钥匙。   E仔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,随吴鸿生走去的方向转身,刚走两步鼻子就却差点撞到,吴鸿生的后脑勺上。   吴鸿生笑,“你准备跟我一起过去?”   E仔听这话简直像是条件反射一样的明白了,逃也似地消失在他视线里。   吴鸿生看见她时,她整个身子靠着墙,低着头,盯着地板发呆,还没有发现他。   她的头发有一半是藏在大衣领中,她颈间的皮肤很白,贴着柔软的发丝,里面的宽领毛衣穿在身上也是斜着的。   吴鸿生回想起了那个被困在电梯里的深夜,当时周襄也是这样,好像怎么也穿不整齐衣服,随随便便的往头上一套就算完事了。   但是为什么呢。   偏偏是她懒散的样子,干净的在脑海里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。   在他靠近时,她抬头看了过来。   也许周襄不知道,每次她看向他的目光,仿佛他们曾经认识了很漫长的一段时光。   漫长到就像做了一个梦,所以总要醒来。   E仔没事先套好口风,不知道吴鸿生是用的什么借口,先撇下高天宴的。他只好跟这位脑洞大到出奇的导演打着哈哈。   东拉西扯,两人竟然还说到一块去了。   就在他们聊到机动战士单机游戏时,E仔手机响了,是吴鸿生来电,他想也没想就接了。   E仔收到来接人的指令,没有片刻磨蹭就到了吴鸿生的办公室。他抱着被秀恩爱虐一脸的觉悟进去,却被过分安静到有些冷清的氛围,搞得尴尬无比了。   他摸了摸鼻尖,没作声,等眼前这两个人,有点客套的告别。   当周襄朝自己走来,E仔才回过神,拉开了门,一起出了办公室往电梯门走去。   吴鸿生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保温杯,和那瓶维他命,离开沙发旁,走向他的办公桌。   那张桌子很整洁,上面放着的每一样东西,都像划定好了位置,就该呆在这里一样。   吴鸿生拉开抽屉,从里头拿出一包烟来。   火苗被打火机落下的声音掩灭,他靠在桌旁,朝着这面落地窗,烟雾如绢丝上升。   他并不觉得周襄是一个会畏惧外界舆论的人,或者她害怕的,是她给自己带来的压力,就像把自己困在玻璃房里,可以看见她,却不能触碰。   那又怎样呢,就算猜到了她的想法,也无济于事。   原因是哪一个都不重要了,她有她的理由,他也有不让自己卑微的规矩。   她若无法成全他的心意,那他不去奢求什么,他们的关系就可以步于此,再无后续。   吴鸿生看似冷静的去捡起所有,放在她身上的情绪,但还是有遗漏。   这份遗漏是在什么时候产生的,他记不起了,可能是很认真吃东西的周襄,可能是没什么脾气的周襄,可能是总莫名其妙笑起来的周襄,是固执的周襄,是假装从容的周襄。   要从这一段中取出那个重复的名字有点费力,他大概需要花些时间来收拾。   于是他才迅速的结束了和周襄的对话,毕竟不能辜负她的一声‘前辈’。   前辈必须处之泰然啊。   一路走来,E仔的好奇心快要爆炸。   到了电梯门前,他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,“你和吴老板吵架了吗?”   周襄愣了下,望向他。   见她睁圆了眼睛,但没回答,E仔又问,“冷战吗?”   这下周襄笑了,笑过之后,她摇头说,“我们没有在一起过。”   听到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闹脾气的痕迹,E仔就更困惑了。   他们看着电梯门上的数字,慢慢攀升。   E仔怎么也拐不过来这个弯,责怪着周襄的笨,“干嘛不在一起,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啊。”   电梯门无声的打开。   E仔抬脚走进电梯里,手指已经悬在数字键上,发现她却站在原地没动。   周襄眨眼缓慢,若有所思的看着他,而他更是懵。没有三秒,在电梯门缓缓闭合间,他看见周襄好像是点了点头,镜面的门拦截了她转身的画面。   他愣了一秒,再按开电梯门,大步跨出去。   E仔看着她已经朝着来时路跑远的背影,一头雾水。   在天空里雨雪停歇,云层中渐有光亮透出时,她飞速的踩过,从玻璃窗外漏在地上的光。   周襄推门进来的毫无预兆。   吴鸿生听见这动静回过身,先下意识的说着,“抱歉。”   连贯着动作,是将指尖的烟按灭在桌上,玻璃的烟灰缸里。   然后才抬眼疑惑的看着她,“你怎么……”   她直接打断,“你不打算再挽回一下吗?”   周襄扶着门把,一半大衣掉下肩头,跑着回来到现在才停下喘息。   她还无心去料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,只看着吴鸿生,神情忐忑的不确定。   吴鸿生被急转直下的剧情,弄得有些措手不及。   因为他平时活的太虔诚,遇见了这种随心所欲的人,特别羡慕,想要拥有。   甚至她用一句话,轻而易举就能让他兵败如山倒,溃不成军。   他想明白自己是怎么一步步沦陷的,反而释然了。   在等待他回应中,周襄紧张的握着门把手心都快出汗了,等到的是吴鸿生的笑。   他是不得不妥协的笑了。   吴鸿生说,“如果我挽回,你会改变主意吗?”   周襄松了紧握的手,“也不一定。”   吴鸿生点头,“好吧,我只能说……”   顿了顿,他看着周襄说,“我不介意爱你,这比对你有好感要容易。”   他背光而站,原本天空铅灰的颜色此刻已经褪去了,天光透过他的轮廓,和他眼睛里平静和期待,让人悸动。   周襄觉得太不公平了,凭什么老天要给他创造了这么有利的条件,不然这句语序搭配如此奇怪的话,怎么会感动她。   吴鸿生说,“所以请你……”   周襄又一次打断,“嗯,我会好好考虑的。”   她这连欲擒故纵都算不上,纯粹折腾人简直无可救药的毛病,倒是把吴鸿生给逗乐了。   他无奈的笑着说,“你好像很喜欢杀个回马枪?”   那次留电话是这样,今天又是如出一辙。   周襄终于有了闲情逸致,开始整理自己跑乱的头发,顺便笑着回答他,“我是比较冲动,想起一出是一出。”   她找不到别的理由来解释,就坦诚的把自己这个缺点,说给他听。   却得到他的一句,“替我谢谢你的冲动。”   周襄愣了下,发丝从指间滑落,嘴角轻启,笑容明亮,“它让我跟你说不客气。”   人不能太得意忘形,她的下场就是,连着打了三个喷嚏。   周襄被几个喷嚏扯得脑子都疼了,看吴鸿生轻轻拧起眉头,走到沙发前对她说着,“过来坐。”   她揉了揉鼻子走上前坐下,他打开保温杯,将水缓缓的倒进杯子里,热气袅袅升腾。   与此同时,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,来的人一脸茫然的站在门口。   E仔眨了眨眼,“现在是什么情况?”   然而,只有周襄愿意回头分一点目光给他,吴鸿生在拧开药瓶时,抽空扫了他一眼,倒出几片维他命在掌心。   他对E仔说着,“帮我去找高导聊聊天。”   还是没搞清状况的E仔,恐慌的摆着手,“我和他聊很久了,已经没有话可以说了。”   吴鸿生的手移到周襄眼前,她下意识的伸出掌心来,接过四片小三角形的药片。   他对周襄说,“把这个吃了,我送你回公寓。”   把手心拍向嘴巴,她咬碎维他命片后,那酸酸甜甜的味道,就在口腔里蔓延开来。   她说着,“没关系,我可以自己回去,你去忙吧。”   吴鸿生递上水杯,补了一句,“没什么要忙的。”   E仔听明白了,他只有回去和脑洞导演继续唠嗑,这一条路可以走了。   但在走前,E仔尚有一点困惑还没得到解答,于是他挠了挠头问,“你们……在一起了吗?”   周襄正喝着水,就被呛了一小口,闷着咳了声。   吴鸿生笑,“没有。”   她放下杯子,回头对E仔正经的说,“嗯,你误会了。”      ☆、20   20   温室内有一座木制的房子,应该说是有墙的亭子更贴近。   日光透过温室棚顶,化作线条照在绿意和鲜花上,和外头的落雪形成冬夏交错的视觉感。   侧门对街着用于化妆的棚,周襄额头上的伤疤算是淡到看不见了,她被造型师摆弄完毕,走进室内里。虽然还是有一些寒意,但肯定比室外温暖多了。   在距离一月中旬进剧组前,周襄还有一项工作日程要进行,那就是拍摄JeWel杂志《She is not there》的专题。   JeWel是国内少见的,有自己独特态度的时尚主流杂志,主要向读者传达服饰搭配技巧,中外文化风情,流行趋势等方面的资讯。   一般类似这种很有腔调的杂志,是不会在周襄家里出现的。甚至在她的书架上要想找到一本时尚杂志都不容易,漫画书倒是要多少有多少。   即使这样,在录制拍摄花絮视频时,周襄微笑接过工作人员的手麦,面对镜头仍然说着,“大家好,我是周襄。因为我本身就是JeWel的忠实读者,所以很荣幸能参与……”   Joey看她从容不迫的背出稿子,就很放心的就在角落找个地方坐会儿。   杂志副编是个有着利落短发年纪稍长的女人,穿着讲究,妆容成熟。她环着的双臂在监控屏幕前和场景助理一起调整光线的角度。   在无意间,她瞥见刚进门正脱下围巾的人。   她随即放下手臂,面带笑容的走了上去,和人热情拥抱。   周襄站在木屋前的露台上,就见到杂志副编身后跟着一位穿着军绿色风雪衣,栗色短发的女人,来到她面前。   副编向周襄介绍,“她是负责这次拍摄的摄影师Lucie,也是我在法国留学时的学妹。”   Lucie笑着朝她伸出掌心,“很高兴见到你。”   她笑起来的弧度明媚又可爱,很容易感染别人,让周襄也不由得跟着微笑,握上她的手。   “你好。”   木板拼接的露台上支着轻薄的纱帐,周襄穿着鸦青的高领毛衣,躺在地上,相机在她上方,镜头里是她从白色短裤口袋里掏出一颗柠檬。   她的及膝皮靴踩过一本本翻开的外文书,还有她懒懒的抓着头发,拿着一本地图都被收录进镜头里的画面中。   Lucie看着周襄自然散发的一种特殊的气质,萌生了很多的灵感,她将这吸引力精准的捕捉。副编很满意的看着监视屏,照片里恰到好处的展现着,少女和女人间徘徊的慵懒。   在周襄准备换另一套衣服的时候,视线斜前方的全身镜中出现了Lucie。离得不远,她背对着周襄,摄影助理正在配合着她拆换镜头。   摄影助理问她,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   Lucie没有间隔的回答,“前天。”   接着她仰起脖子,捏着肩膀说,“好久没飞这么长时间的航班,我骨头都快散架了。”   周襄脱下毛衣时静电带起了发丝,她指着自己空中飞舞的头发对造型师笑。   然后又听见那边的摄影助理说,“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。”   Lucie抱着相机,想了想,嘴角勾出个笑意说,“嗯,我啊,是为了一个人才回来的。”   摄影助理看她一脸小女人的笑容,打趣的问,“谁有这么大的魅力?”   她神神秘秘的卖关子,“暂时保密。”   转过身来,正好和全身镜中已经换好了衣服,也在看着她的周襄,对上视线。   Lucie对她一笑,笑容像是天光带晴的明朗。   周襄愣了下,轻点头。   倒不是她刻意偷听,就是离得有点近。不过,反正周襄和她们的生活方向也没有交集。   在这次拍摄中她一共换了五套服装,从早上十点到下午四点半。周襄坐在监视屏幕前一张张确认过照片效果后,副编拍拍手算是结束了。   “辛苦了各位,辛苦了。”周襄一边向周围的工作人员点着头,一边走去室外换下衣服,在对上Lucie时,也依然不改微笑的说了声,“辛苦了,谢谢。”   Lucie目光随着周襄移动,脚步却靠近副编身旁,“原来国内的艺人都挺有礼貌的呢。”   副编毫不留情的说着,“把‘都’字去了,以后有你受的,我国演艺圈的现状,像周襄这种有艺德的,十个里头遇上一个你就谢天谢地吧。”   Lucie吐了吐舌头,心中有所指向的说着,“那我算是见过十个里的两个了。”   周襄套上自己焦茶色的大衣,钻出了化妆棚在室外的寒气逼人下,飞快地奔进保姆车里。   Joey握着手机靠上耳边,见周襄上车唰的一声拉上车门。   她两手伸到颈后撩出藏在衣服里的头发,发丝散在肩头,背上。   Joey的这号码是用来日常工作,所以即使是陌生电话也照接不误,但这通电话实在蹊跷。   他听清了那头报上的名字后,皱了皱眉,看着周襄,“找你的。”   周襄指着自己,接过他递来的手机,同时用口型问着,“谁?”   Joey无声的回答,“杨禾轩。”   周襄愣住。   而见她困惑的表情,Joey耸耸肩表示自己毫不知情,然后就拿出iPad来浏览网页。   周襄将手机贴上耳朵,“喂?”   那头的确是杨禾轩的声音,说着,“你看到新闻了吗?”   被突如其来的花边新闻坑害过的周襄,敏感的僵住了肩,“什么新闻?”   杨禾轩仅仅沉默了两秒,她的思维已经联想到非常远。比如,与吴鸿生有关的种种可能。   但是杨禾轩却说了一件,周襄原来认为那个名字,是不会从他嘴里听见的事。   他说,“郑温蒂罢演了。”   同时,玩着iPad的Joey突然拿近屏幕,确定是来自官方的新闻后,将平板递到周襄眼前。   周襄无意识下睁大了眼睛,一边举着手机,另一只手接过iPad,上面黑体加粗的新闻标题写着——   郑温蒂耍大牌罢演《失语旅馆》或遭制作方起诉。   周襄急忙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,没有任何未接来电,没有来自郑温蒂的短信。   这倒是符合郑温蒂生气时,总是独自憋着爆炸的个性。   她放下自己的手机,指尖接着在屏幕上滑动。   今天的娱乐新闻一溜下来全是关于郑温蒂罢演,她这一举动更引发了原著书迷的不满,在各处社交网上喷她身为艺人却没半点责任感,粉丝为了维护她,开始和书迷的骂战。   头条都是她,微博热度第一。   不过比起当初许欢哲的脑残粉,铺天盖地黑周襄的程度,这群书粉算是手下留情了。至少没有把郑温蒂扒个底朝天,再加点编黑料散播。   杨禾轩有好一会儿,没听见周襄那边的动静,“你还在吗?”   周襄大概猜到了郑温蒂为什么会罢演,跟上次杨嘉妮的挑衅一定有关系。   所以她觉得没什么好忍住的,直接对着手机骂了过去,“都是你妹干的好事!”   驾驶司机以为能赶上这个绿灯的尾巴,结果还是差一点,于是忙踩刹车。   后排的Joey刚刚被周襄的话吓了一跳,又被司机的急刹车一个惯性回来背撞了下椅子。   那边劈头盖脸的这么来了一句,杨禾轩不仅没反驳,还叹了口气,“我知道。”   周襄抹开脸上的发丝,看向车窗外,冷漠的说,“你知道个屁。”   “是是是,我知道屁。”   杨禾轩沉吟了片刻,然后说着,“周襄,你能帮帮郑温蒂吗?”   他的话音一落,周襄的脑子里瞬间涌出了千百个疑问,全堵在了一起,都不知道从哪句问起。   卡壳了半响,她觉得无力又好笑的问着,“我要怎么帮她?”   杨禾轩现在乘坐的航班准备起飞了,空姐朝着他走来。   他时间不多,直截了当的说着,“一月中旬,我跟你的是同进一个组。”   “所以我知道本来女主定下的不是你,但你既然有本事拿到手,理应能转送给别人。”   周襄的眉头越皱越紧,不等到他说下一句,完全不明白他什么意思。   杨禾轩抬手制止乘务员劝阻他关闭手机的话,表示自己两分钟后马上关机。   “你我都看过剧本,这个角色很适合郑温蒂,如果她能演,她的公关团队就能反咬回去。”   周襄听懂了,但暂时不准备去考虑他的建议,说着,“杨禾轩,我能问你一件事吗。”   她不等那边回应,严肃地问着,“你是受了什么刺激,精神失常了吗?”   “你替郑温蒂来请求我帮忙,别说我同不同意,你自己觉得你还保持着清醒的神智吗?”   回答周襄这个疑问的,是他挂断之后手机传来里的,“嘟……嘟……”   杨禾轩也不是故意要挂电话的,只是在空姐再三催促下无奈之举。   他放好手机,就听旁边的经纪人说着,“你怎么能肯定周襄会帮郑温蒂,就算是一条平面广告,我看圈里都不会有人会愿意拱手让人,更何况,这可是一集20万的女主。”   杨禾轩闭上眼睛,扶着脖子转动了下,回答,“如果我不说这件事,我肯定周襄不会帮。”   他接着说,“因为没有人正面告诉她可以这么做,她潜意识里就会装作无能为力,但我说了就不一样了,她会一直想着,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该这么去做。”   杨禾轩打个响指,“周襄就是这么可爱,我才喜欢她嘛。”   “行行好吧,把你看上的人全招来这架飞机都不够塞的。”   经纪人摇着头拿报纸来翻阅,没注意到,杨禾轩悄悄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意,看向窗外,眼里是随着飞机不断攀升后的景象,他若有所思。      ☆、21   21   驱车来到郑温蒂家,楼下的道路旁有两排整齐的银杏树。只要秋天来的时候,这里就像一条金色的河流,眼下是光秃秃的树干。   告别了Joey,周襄提着两大袋的零食,站在郑温蒂家门口,按着门铃。   来开门的人是郑温蒂,她就笑着举起手中的塑料袋,晃了晃。   周襄特地去了趟超市,专拣垃圾食品往购物车里扔,反正郑温蒂吃不胖,没什么比薯片饼干软糖来的更能安抚心情。   然后发现,郑温蒂好像根本不需要安抚。   在她没来之前,郑温蒂正在和她爸爸学插花。她看着散落在地上一束束的干花枝,颜色或浓或淡,花盆里垫着绿色的泥土。   郑爸爸抬头看见周襄,停下了手里修剪的动作,对她笑笑,“小周同志,晚上留下吃饭吗?”   她唇角弯起,“求之不得。”   郑温蒂拆了一包薯片,嘴里咔哧咔哧的,周襄也扯过一张垫子,在地上坐下,伸手捏着薯片,咔哧咔哧。   郑爸爸终于忍不住,“你俩到旁边啃去,吃的我花上都是渣。”   郑温蒂家是很古朴的装修风格,随处可见植物盆栽,客厅挂了几幅写意画,画中侍女姿态婉约,花鸟玲珑秀美,落款的印章是郑峥嵘,是她爸爸。   郑温蒂说过,也不知道为什么,明明他爸品味古色古香的,居然给她起了个英文译名。   那时,周襄的眸子眨呀眨,“我还以为郑温蒂是你的艺名。”   而她的妈妈,在她五岁的时候就离世了。又是一个五年,郑爸爸再娶。   其实长久以来,陈阿姨对郑温蒂很好,郑爸爸和她也没有要孩子,但郑温蒂一直觉得心里有个坎过不去,喊不了一声妈妈。   她觉得爱情总在人触不到的地方梦幻,在手边就现实的不得了。   像她的爸妈也是海誓山盟过的,只不过五个三百多天,就成为了过往。而且,在这过程中没人有错,她妈妈不是故意要离开,她爸爸的选择也是对的,陈阿姨更有任何过错。   大家都是对的,这才是最可怕的。   吃过晚饭后,她又和郑温蒂坐在电视机前打了会儿游戏,啃了几片苹果,就快到晚上十点了。郑温蒂随手扯上件大衣,又塞给她一条围巾,穿鞋,开车送她回公寓。   一切都太平静了。   越是平静,问题越大。   不管是在郑家,还是刚才一路上只有她们,也没有人提起罢演的事。周襄才觉得这次,对郑温蒂的影响真的很大。   所以凌晨一点二十一分,周襄睁着眼睛,盯着床头柜上的电子钟,毫无困意的又失眠了。   杨禾轩的话就像一个魔咒,在她脑子里自动单曲循环。   托吴鸿生的福,拿下的新剧是《今天不回家》,女主的设定是高中生,而男主是小学二年级生,这个话题一经发出,引发各大网络平台热烈讨论,未拍剧先火。   前几年是古装剧和婆媳剧制霸的天下,这两年爱情偶像剧,以及小说改编异军突起,但总是这些套路观众会腻,这部剧就像一股清流,必然会得到高回报。   该剧讲述了,故事的开端,是女主的父亲被生意伙伴鼓吹,误入歧途,结果父亲被抓进去了,当初怂恿父亲的合伙人却跑了,意外的没带走他的儿子。   于是,这个小孩成为了找回嫌疑人的重点线索,就落到了女主的手里。   小学二年级天真善良的男主,和高中三年级性格高傲的女主,不得不开始了‘母子’生活,在相处的时光中改变着对方,这是一个关于亲情与爱的故事。   说实话,她看过剧本里的一些桥段,确实有些感人。不过,没体验过家庭温暖的周襄,可能没法演的那么到位。   给自己找着了放弃的理由,周襄反倒是松了口气。   她是想也没想就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来,摸到了手机,拨出了电话,全套动作花了不到十秒钟。大脑短路是不受理智控制的。   当那边传来吴鸿生低沉的声线,她闭上眼睛,拍了下自己的头,“啊,对不起。”   也不看看现在是几点,就给人打电话。   他低声清了清嗓子,才说,“怎么了,就说对不起。”   周襄将被子拉过头顶,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,很疑惑的问,“这么晚你还没休息吗?”   听着她轻柔的声音,吴鸿生不自觉笑了,“嗯,有些事。”   但他此刻从床上坐起来,抓起身后的枕头靠在背下,活动了下肩骨,等待她的下一句话。   她揪着被子的一角,在指尖绕来搓去,“那……明天有空吗?”   “嗯?”   她攥紧了被角,“我想请你吃顿饭。”   没等那边的人回话,又跟着补上,“有事和你说。”   吴鸿生清俊的眉微微皱起,疑惑的问着,“好事还是坏事?”   周襄抿了抿唇,心里有点别扭,话到嘴边就闷闷的说,“对我而言算坏事。”   她自己愣了下,刚想解释,就听他说,“那对我来说也不是好事。”   卧室很安静,周襄只听见自己,和电波里他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。心里有块不知名的地方,一点一点的塌下去。   “你想好请我吃什么了吗?”   她诚实的摇头,虽然他看不见。   周襄把问题抛了过去,“你有什么好的提议?”   他沉吟了片刻,“来我家吧。”   等了有几秒,她轻轻的,“嗯。”   后来的话题借由上次见到高天宴,讲到他的电影,接着天南地北的聊着。周襄不是个多话的人,但一遇到他,话匣子就打开了,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。   吴鸿生偶尔低低的笑声,从手机那头传来。   直到她的语速越来越缓慢,眼皮有些沉了下来。周襄细微的叮咛,揉了揉眼睛。   他抢过话头,说着,“你快睡会儿吧,下午我去接你。”   下午?   一把掀开盖在头上的被子,空气变得清澈了些。她看见从窗帘下漏进来的阳光,还有细小的灰尘缓慢的漂浮着。   周襄愣了一下,视线移到床头柜上的钟,居然已经是早上八点了。   完全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,这样神奇的力量,可以称它是某种情愫的萌芽。   但往往身在其中的人,不曾醒悟。   吴鸿生早已过了而立之年,对感情这种事情,不再像个毛头小子一样,有满腔冲动,就轰轰烈烈。他决定投入一份感情之前,会冷静的瞻前顾后,考虑各个方面。   但是,生命中总有一些不可估量。   比如,穿着米白色的大衣,绒缎的连衣裙,一双酒红的短靴出现的周襄,就毫无征兆的,打破了他固守的规则。   她笑着,眼波流转,皮肤白的像雪,唇色红润的颜色,朝着吴鸿生的方向快步走来。公寓门口今天没铺红毯,隐隐可见湿漉漉的水光。   周襄没注意就踩上去,滑的她两只手臂画了个圆,直接扑到他怀里。   像那时在伦敦,周襄发间的味道,溜进了嗅觉里。   这一抱,就不想松开。   只是这次有点不一样,周襄不再是慌张的跳开,而是先抬起头来,冲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。   正想从他怀中起来时,却突然被他的指尖,撩开了垂在眼前的头发,带到她的耳后,羽毛般的触感扫过,她就愣住了。   还是吴鸿生将她扶好站稳,她很快的回神,随手整理了下头发,心里多了点意味不明的慌乱。   上车的时候,周襄没有注意到,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车里的人,将他们的身影收进眼中,攥紧了握着方向盘的手。   车里电台音乐放着英国歌手的《Thinking Out Loud》,窗外黄昏的城市景致她看过无数遍了,不知道为什么,现在的感受却截然不同。   听吴鸿生在耳边漫不经心的声音,看着车窗玻璃上是他虚晃的侧脸,好像整个世界都变的柔软,让人不忍心触碰。  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,拿起手机看了看,接起电话。   陆侨白说着,“你现……”   “没空。”   “我还没说……”   “没有十二点之前,你别回来。”   旁边的周襄愣了一下,没作声。   电话那头的陆侨白张了张嘴,“哈?”   不到半秒,他噢了一声,尾音拉长,明白了什么。   “约人到家了?”   不等吴鸿生回答,他迫不及待的接上,“那我必须回去凑个热闹。”   “不想我把你家几尊大佛请来,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。”   吴鸿生慢条斯理的话音刚落,他就飞速的说着,“我今晚都不回去了,祝你们用餐愉快。”   说完就挂了电话,干净利落。   吴鸿生拿下手机,随意的放在置物格里,就听她问了句,“你今天原来有事要忙?”   很快的转头看了她一眼,她微微歪着头,轻蹙着眉,有些抱歉的神情,让他心底软得一塌糊涂。   心里想着,就付之于行动上,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,“没有。”   一个星期前就和吴鸿生约好,今天谈投资项目的陆侨白听到这句话,一定气到哭。      ☆、22   22   被他掌心压过脑袋的周襄,也顾不上揉乱的发顶,转正身去像小学生听课一样老实坐着。   余光扫过她的坐姿,吴鸿生就笑了,俊逸的眉眼夺目。   对他忽然的笑,周襄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过去,却看见他细润弧线的下颌,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涡。简直是着了魔,竟然鬼使神差的用手指点了上去。   “咦,这是酒窝吗?”   她指腹冰凉,轻轻点在他的面颊上。   吴鸿生只是稍微顿了一下,然后敛了笑意,严肃的说着,“年纪大了,是皱纹。”   前一秒还被自己的举动惊着了,不知该怎么收场的周襄,下一秒听着他的调侃,她噗嗤一声,笑了出来。   她笑的肩膀轻轻抖着,刚想收回手,指节一弯,还来不及垂下手臂,就被他的大手抓住了。   将她的手握着,指尖收紧,缓缓放下。   周襄一到冬天手脚就冰凉,于是对比之下,她的手背上覆着,他掌心的温度有些炙热。是那种一路烫到她心口的颤栗,全身都酥酥麻麻的,有那么一刻,停止了思考。   电台正播放着一首不知名的歌,旋律中的吉他声逐渐和她的心跳同步。   周襄生硬的抽出她的手,按下了车载音响上的切换键,然后把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上。   有些慌神的说,“我不喜欢这首歌。”   他似笑非笑的将手握上方向盘,没有回话。   吴鸿生的家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伴月山庄,车开进山庄大门之后,就如同与外面尘埃飞舞的城市隔绝了一样。山庄内景色怡人,除了结着薄冰的湖面,丝毫没有冬季的感觉。   车在别墅旁的私人车库中停稳,周襄解开安全带,惯性的摸上车门。   在她将要打开车门之际,吴鸿生突然想起了什么,急忙阻止着,“Wait!”   啪——   周襄低下头,直愣愣的看地上碎成好几片的瓦盆,褐红的泥土,以及倒在上面孱弱的海棠花。   吴鸿生甩上车门,走到她身边,“没事吧?”   说着,扶住周襄的胳膊,让她跨过瓦砾走出来,他侧身顺手关上车门。   她蹙着眉,很是抱歉的说着,“我没事,这花怎么办?”   前几天他把这盆秋海棠救活了,害怕陆侨白又撞上,就挪到放在一边,忘记了摆远一些。   这曾经是他的心头爱,而现在,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。   他安慰着说,“不用管它,有空我再收拾。”   进门之后,吴鸿生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,棉麻质感的拖鞋,放在她脚边。   “谢谢。”   他的手顿了顿,关上鞋柜,“听我的助理说,‘谢谢’和‘你是个好人’,意思是一样的?”   周襄一愣,随即笑了,伸手扶着他的肩膀,脱下她的靴子,蹭进拖鞋里。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也没有对‘拐杖’说谢谢。   吴鸿生眸色渐深的看着她走过自己身边,然后无奈的笑了笑。   把人推开一段距离,又拉回来一半,这到底算哪一招呢?   正对着玄关是回转式的楼梯,旁边立着个断臂的雕像,周襄盯着看了一会儿。   可是她也没什么艺术鉴赏力,看着这个就只能想起某本侦探漫画里,凶手就是把尸体藏在这种中间是空心的雕像里,怪瘆人的。   见到周襄在打量这座雕像,吴鸿生走到她身边,抱着双臂,好奇的问,“有什么看法?”   她转过头来,澄澈的眼眸眨了眨,“要说实话吗?”   这句话就表明了她的看法。   吴鸿生仰头看着,摸了摸眉毛,思考着说,“过两天我找个别的换掉它。”   幸亏,撞了几次海棠花就差点没让吴鸿生把车砸了,被这雕像吓了有八百次,每次都被无视的人没回来。   否则,这将是气哭陆侨白系列。   周襄唯一会做的拿手菜就是煮泡面,所以她公寓里的厨房料理台,基本职责就是积灰。但吴鸿生显然是厨艺界的个中高手,从这厨房中全套的设备就可以看出来。   几块黄油在锅中煮着。   他挽起袖子,握着刀切着番茄,胡萝卜,还有绿色的芦笋,手法漂亮娴熟。小臂上淡淡的青色脉络时不时隐显,周襄看着走神了片刻。   也不好干坐着,她就站起来走到厨房里帮忙,剪个包装袋,烧烧水什么的,也不至于帮倒忙。   周襄端起一盘褐白的,像肉一样的东西,拿到鼻尖下嗅了嗅,“这是什么?”   他接过盘子,笑着说,“鹅肝。”   鹅肝裹上糯米粉,在牛油融化的锅底上小火慢煎着。   她摸了摸脖子,不好意思的说,“本来是我想请你吃饭的。”   究竟是怎么就变成,他做饭给她吃了呢。   “其实都……”   他话一出口,又反悔了。   吴鸿生顿了一下,“你可以记着还欠我一顿饭。”   “好。”   答应的很爽快。   周襄又发愁的思考了一番,问着,“那你喜欢出前一丁,还是合味道?”   他哑然失笑的摇着头。   一刀刀将洋葱切成丝,培根切碎。   吴鸿生低着头,说着,“帮我拿一下起士。”   周襄从专注在他手上的动作中回神,“嗯?”   他提醒,“在冰箱里。”   转身打开冰箱的门,冷气袭面而来,她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食材中搜寻,一边拿出罐鱼子酱闻了闻,一边疑惑的问着,“在哪一层?”   “左边。”   他说着,就走向她身后。   周襄放下鱼子酱,舔了下指尖,刚发现边上放着装起士的盒子。   还没碰到,就眼睁睁的,看着它被越过她脸庞的手给拿了起来。   她下意识的转回身去,猝不及防地,和他呼吸起伏的胸膛,只剩一个拳头的距离,近的过分。   冰箱里的寒气扑在背脊上,侵占她每一根神经。   她进屋的时候就脱去了大衣,衣领不算低,但是能看见白皙分明的锁骨,和一条细巧的链子。   他薄唇抿起,抬高了视线。她微微抬头,正好对上他漆黑的眼。   当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,逐渐压向她。   烧着水的锅开始冒出细小的水泡,逐渐有沸腾起来的样子。   周襄一偏头,从他架着的胳膊下溜了出去,站到料理台前,关了火。   耳边传来冰箱门关上的声音,她不着痕迹的呼出一口气。   这颗小心脏哟,扑通扑通的跳,刚才她甚至在心里默背了一遍乘法口诀表。   起士放在一边,他将马铃薯缓缓丢进滚烫的热水里泡着。   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的说着,“过一遍热水,一遍冷水,会很好剥皮。”   他神情依旧淡淡的,看不出喜怒。   周襄暂时不敢和他对视,故作平静的没话找话,问着,“你为什么会选择当演员?”   用平底锅小火融化奶油,他简单的翻炒了一下洋葱和培根,停下动作等锅里的食物软烂,抽空回答着,“年轻的时候觉得有意思,现在是享受能有人认同我的想法。”   周襄帮着搅动锅里的汤,点着头,“唔……”   这答案听着就觉得境界太高。   “你呢?”   被提问的人下意识的转过头去,碰上了他的目光,又迅速移开,低下来盯着锅里红红黄黄的汤。   她诚实的说着,“嗯,从小就有人夸我漂亮,除此之外,我没有什么特长,也没有什么爱好,毕业了不一定找得到工作,就算找到了,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工资不高,而我又缺钱。”   听完她这一长串,吴鸿生是微微愣了一下,接着脸上笑意越发明显。   周襄想想也笑了,“是我的回答太现实了吗?”   他抿唇一歪,脸颊上那一撇弧线更加明显,他点着头,“有一点。”   她拿出锅里的汤勺,在锅边敲了两下,沥去汤水,“那我改改。”   吴鸿生顺着她的话,问着,“你为什么要当演员?”   她神情严肃的回答,“因为人活着太艰难了。”   下一秒,他低下头笑着。   周襄歪着头,“显得很没有内涵吗?”好像是太空洞了点。   “别笑了。”她用手指推了一下他的肩膀,“你再问一遍。”   吴鸿生像陪着她玩采访游戏似得,努力收起笑意,又正经的问了一遍,“你为什么要当演员?”   周襄弯着眼眉,眨眨眼,“不谈这个,我给你背一段出师表吧?”够有内涵了吧。   吴鸿生笑了出声,实在忍不住的,伸过手去不重的,捏了捏她的脸,“你怎么……”   这么可爱。   她回过神来,摸着脸,“我怎么了?”   落地窗外夜色渐浓,窗帘绑在一边。   餐桌上暖黄色的灯光下,西冷牛排配蘑菇汁,烤洋葱汤,芥末奶油炖肉,脆皮鹅肝配珍菌。   还有一小篮子,刚出烤箱的全麦酸奶面包。   吴鸿生保持一贯的绅士风格,先替她拉出椅子,再托起桌上的红酒,缓缓倒入醒酒的玻璃瓶中。   诱人的红,映衬着一桌的美食,香气都是勾着人的味蕾。   周襄本能的咽下口水,舔了舔唇瓣,视线离不开餐桌。   “完了,这周答应我经纪人饮食节制的。”   吴鸿生手中晃动着醒酒瓶,轻轻皱起眉头,同时说着,“我觉得你现在已经太瘦了……”   艺人这个职业,有时候很摧残健康,为了上镜好看,必须比普通人瘦很多。更有的女艺人,在现实中看起来几乎是病态了。   幸好周襄骨架很小,看着是纤细,美在轻盈,没到骨瘦如柴的地步。   她深棕色的瞳仁一转,接着他的话问,“抱起来感觉不好吗?”   吴鸿生愣了一愣,手里的动作也停下。   等了一会儿,他目光沉然的盯着她,笑了,“要试一试才知道。”      ☆、23   23   吴鸿生此时的声音是优雅慵懒的。   周襄异常冷静的抱了抱自己,点着头评价,“嗯,还不错吧。”   她只能呵呵的干笑了几声。   真不知道该为自己的机智鼓掌,还是为一时糊涂去调戏人家点蜡。   反之,吴鸿生却没说话,倒是笑得山明水净。   一对比就更显周襄的不自然,也不妨碍美食总能很快让人放松情绪。   周襄属于吃东西非常走心的人,无论在什么环境下,而且有光盘光碗的习惯,小时候吃饭喝粥,到最后都会把碗刮干净。   可吴鸿生却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,所以觉得很有意思,也很喜欢。   结果在进食的过程中,还是将菜肴的烹饪方法,饶有兴趣的讲述给她听。   等到周襄面前的盘子已经剩下一点汤汁的痕迹,她捏着酒杯,才记起了‘请’他吃饭的目的。   她一五一十的说了关于郑温蒂的事,以及她的想法和决定。   说完,周襄眸光发直的盯着他,他神情是在思考,没什么特别的反应。   过了半响,他微笑,声线却不是,“你都能为朋友做到这样,怎么不能为我多考虑。”   他指的考虑,是考虑什么,周襄很清楚。   吊着人不给答案,这样不好,周襄很清楚。   清楚又有什么用。   她眼眸低垂,长睫微闪,想绕过这段,于是故作轻松的说着,“饭后话题好沉重啊。”   “不要避开。”   吴鸿生深若寒渊的眼,望进她在灯光下似有氤氲水汽的眸。   一声重重的鼻息后,他眼底温和。   “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,但是这并不是一个很难的抉择对吗?”   周襄放下手中的酒杯,灯光透过殷红的酒,四散成一条条细线。   出神了须臾。   她不看他,心里忐忑,语气却淡淡,“你会因为……我这样犹豫不定,而讨厌我吗?”   吴鸿生摇了摇头,笑了,十分无奈。   “可能就是没办法讨厌你,才觉得你太讨人厌了。”   一个三十几岁的人,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,现在却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感情。说起来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。   沉重的饭后话题,最终如此平静的结束。   吴鸿生起身,端着盘子走去了厨房。   她心绪紊乱,却没有当知晓有个人为自己神魂颠倒着了魔的得意,只有翻涌不定的烦躁,和想要拥抱,但找不到任何理由的愧疚。   周襄把杯中最后一点红酒,滑入口中,拿着酒杯也走到厨房,站在他身旁,伸手插队进漱漱的水柱下,冲洗着杯子。   他的侧脸温柔细致,轻缓的说着,“换人的事我会和制片说的,郑温蒂又是春秋的人,很容易搞定,你不用多想了。”   周襄默默颔首。   不到片刻,她又说着,“你知道我十几岁之前,都是在香港长大的吗?”   吴鸿生只是扬了下眉骨,笑了,“那你国语挺好的。”   这句话让她漾开一抹笑,很快又慢慢敛去。   她说,“我妈妈是苏州人,在家没人讲广东话。”   “后来她改嫁,去了泰国,我就搬去苏州的外婆家。”   话到这,周襄顿了顿。   以前在她心里是‘丢下’,今天脱口而出的是‘改嫁’,结果还是时间最厉害,让人释然成长。   “我外婆身体很不好,舅舅又欠了一屁股的债。”   她突然回过头来,向他无奈一笑,“我大学的学费,还是我现在经济公司老板掏的。”   周襄说着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摇着头,像在讲述别人的事。   听完她的话,吴鸿生什么也没问,水池里盘子碰盘子的嘈杂中,也有他的声音,划过耳畔。   “现在我还没有资格说,以后我来成为你的倚靠。”   他说,“所以先保留,你知道就行。”   周襄曾经把生命莽撞的浪费过,因为没想过‘以后’是什么。   突然在他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之间,渴望长命百岁。   这些心情,她没有表现出来,沉默的帮他冲洗着盘子刀叉。   周襄说,“你同意我过河拆桥吗?”   他疑惑,“嗯?”   周襄抱歉的笑说,“我只是有点困了,这两天没睡好。”   理解了她的意思,吴鸿生温和的笑,“好,你把外套穿上,我先去开车。”   没有发生意料之外的事,吴鸿生把她送到公寓楼下。   并不值得一提的是,公寓大门口的保安在看到车牌号之后,问都没问,直接升起了拦条。   搞得就好像他成了这里的住户似得。   当天晚上,是半个多月来的头一次。   在周襄睡下之后,一夜无梦到日上三竿。   灰蒙蒙的天空中有雪片急速地落向地面,凌空划过的弧线随风旋转,一时间弥漫眼前。   她裹着一件厚厚的毛衣外套,拎着垃圾冲出公寓楼,扔进大垃圾桶里,步伐飞快的奔了回去。   停下脚步后,拍了拍肩头和脑袋,深嗅了下衣服,还有点冰霜的味道。   按下电梯的同时,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。   周襄以为当换演员的事一经曝光,会是Joey第一个打电话来收拾她的人。   然后,每次她以为的事,都会有偏差。   她向掌心呵了口热气,滑过通话键。   当郑温蒂连名带姓的叫出她的名字,她就知道要完了。   “周襄,我不要你帮我做什么,不需要,没有必要。请你在善心无处安放的时候,去福利院走走,不要施舍给我。”   郑温蒂劈头盖脸的一段话,彻底泼醒了她。   恍然大悟,她的做法无疑是,伤害了郑温蒂的自尊心。  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,剥开伤口给人看,让人可怜,让人上药的。   电梯门叮的一声关上,开始上升。   周襄回过神来,“对不起,是我的错,你能原谅我这一次吗?”   其实她也不慌张,如果不原谅也没关系,郑温蒂最怕死缠烂打,她是很了解的,所以到时候只要抱住大腿不放就好。   就是觉得自己的擅作主张,真的不对。   周襄已经准备接受更加狂风暴雨的指责,还把电话音量按小了一些。   却没想到,隔了很长一段时间,她仔细听,听出郑温蒂哭了。   她说,“不原谅你能怎么办,我又不想失去你。”   周襄愣了一下,冰凉凉的东西滑过脸颊,她抬手摸了下,指尖是水。   有人不愿意失去你,这么好的事情,不应该要哭的。   她就笑了,可能是雪吧。   朋友是一个很玄妙的词,它包含了许多的小秘密,琐碎的心事。   它理解难以言说的表情,交换每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。   即使做作,自私,高傲的时候,它都在身旁。   郑温蒂说,“只有这一次,下不为例。”   “收到。”   “在我进组之前,请我吃饭。”   “好好好。”   丢了一份工作,心情舒畅的人,大概只有她了。   中午接到Joey电话时,周襄十分感谢自己提前调小了音量,大老板的声音先是盖过了Joey的说话声,紧接着又夺过手机,直接吼得她快要看见透明的音波,荡漾在眼前。   大老板难以置信的说着,“我还以为是人家制片反悔了,没想到是你自己主动要求的?”   “你是不是缺根筋!是不是嫌欠我的钱还不够多!”   “明天到公司来我们把合约解了!”   说完,不留给周襄任何解释的机会,直接挂断了电话。   不到三分钟,Joey又重新拨了过来。   那头除了一些细微的谈话声之外,再没有大老板的声音。   解除合约的事情,她和Joey都没有放在心上。   毕竟每次大老板都是这么说,但从来没有真的实践。   Joey说,“你明天还是到公司一趟,我们重新排一下日程。”   周襄用脸颊和肩夹着手机,撕开泡面盖,笑着说,“我是不是烂泥扶不上墙?”   Joey不留情面的说,“不然呢?”   放下手机,她想了想,又从冰箱里拿出两颗鸡蛋,扔到锅里煮。   尝过了鹅肝之后,还能吃得下泡面,她都佩服自己。   周襄端着一碗泡面坐在沙发里,打开电视机,屏幕上突然蹦出自己的脸,到把她吓了一跳。   原来是先前拍的巧克力广告,短短不过十几秒。   她不以为然的换着台,画面闪动,切换到综艺节目停下,夹起一筷子泡面,吹了吹就放进嘴里。   啊,果然还是鹅肝牛排比较好吃。   在一切看似平静中,周襄不知道,因为一条广告,她的名字居然就这么窜上了热度榜。      ☆、24   24   第二天下午公司派车到周襄公寓接她,车子开到了公司门口,她就看到一大群粉丝围在那边拉着横幅,举着灯牌。灯牌上赫然闪着,顾祁,两字。   车子路过门口,拐进了停车场。   虽然周襄不太了解,这位同属一个经纪公司的后辈顾祁,但他确实是公司比较拿得出手的艺人了。他和周襄一样走演剧路线,目前为止人气直逼杨禾轩的小鲜肉。   电视剧明星的优势,可以凭借一部作品,瞬间累积粉丝量,在短期内的影响力绝对让人惊叹。   但坏处也因为如此,井喷般的爆发过后,如果再没有出现洗脑般的新作品,粉丝量疯狂的涨势,就会变成一路下滑,速度也是惊人的。   顾祁尚在人气直冲区,而周襄正面对,即将被遗忘的这个问题。   但昨晚小起伏了一下,热搜榜第一位就是她。   不是和任何人挂钩的绯闻,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条广告。十几秒的广告被粉丝截成了好几张动图,疯传网络。原因很简单,两字概括,颜值。   转发的半数以上是路人舔颜值,周襄的粉丝借此上热度的机会,发了一套套的电视剧截图,平面杂志照,刷着话题,好不热闹。   ——XX选对代言人了,简直是实力卖安利!!!   ——已某宝巧克力同款,这份安利我先干为敬。   ——表妹美颜盛世!   表妹,是周襄曾经因为Ski的手表广告宣传照,仅仅一张就上了热搜,由此获得的一个新昵称。虽然周襄觉得很奇怪,但粉丝叫的开心,也就无所谓了。   当然,事情有正必有反,也会出现这样的评论。   ——再美也是婊。   然后就不可遏制的又掐起来了。   她没有心情再往下翻评论了,准备将手机扔到一边时,又见到一个熟悉的粉丝账号,发了一条纯文字的微博。   ——我表妹出道快三年,明明演技max,然并卵,每次都靠颜值上热搜。   最后配了一个无奈的颜文字。   在这个美颜即是正义的现状下,周襄是占便宜了,可作为出道几年尚算实力派的演员,像这样虚名上的东西,对她根本没有多大的帮助,终究还是要用实打实的作品来说话。   结果,本来到手的作品,又被她拱手让人了。   所以周襄走进会议室时,大老板的脸色马上就变得难看了,只朝她这边看了一眼,就直接无视她,和其他部门的负责人商谈事宜。   周襄摸摸鼻子看着Joey,从眼神中,Joey告诉她,“呆着别说话。”   大概有三十几分钟的样子,会议结束她被点名留下谈话。   Joey临走时,拍了拍她的肩,“我去盯片场了,排好日程再跟你说。这多注意,狗仔跟得紧,有人买通稿黑你,被大老板买回去了。”   每当有话题的时候,总有八卦杂志来跟拍,所以即使下楼扔垃圾都不敢穿着拖鞋,否则下个头条绝对是说,她已经Flop到如此地步。   但居然有人买通稿黑她,有什么深仇大恨。   人都走后,就剩大老板和她两两相看。   会议桌很宽长,周襄走到他身边的位置,拉开椅子正襟危坐。大老板看她的眼神里夹带寒冰棍棒,恨不得把拆根墙柱抽她一顿。   一时安静过后,他敲了敲桌子,“说说你是怎么想的。”   周襄低着头,找借口都是无用功,他肯定是知道了全过程才来兴师问罪的。   此时最好的回答就是闭嘴。   果然大老板见她这幅表情,躺向椅子,转了些角度,不看她问着,“你多大了?”   周襄愣了一下,“二十四。”   大老板看着她,用很不可思议的语气说着,“都在这现实的社会中度过二十四年了,还跟我说着,友谊第一,利益第二?”   “……虚岁。”   他瞪了周襄一眼。   她找到机会,就使劲服软的说着,“我错了,我保证只有这一次。”   大老板冷静的看着她,好一会儿。打火机盖下时清脆的响了一声,他抽了几口烟,吐出灰蒙蒙的烟雾,就缭绕在眼前。   他皱了皱眉,突然问道,“你戒烟了吗?”   周襄拍《深冬迷失》的时候因为角色需要,被导演要求抽过烟。后来去日本拍《地狱密语》的角色也抽烟,因此她不排斥烟味,反倒有点沉迷。   她耸了耸肩,“我没有瘾。”   这倒是真的,除了拍戏的那段时间,她没有再碰过烟。虽然有的时候会念想,但想想也就过了,只要转移了注意力,很快就忘记这回事了。   “真厉害。”和你妈妈一样。   他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。周襄和她妈妈的性子太相近,有时像高处的烟雾,以为抓到了,其实都是空。有时像角落里的尘埃,太不明显让人容易忽略。   同样是对任何事情都不会上瘾,她妈妈更可怕一些,即使有了孩子,也可以像无牵无挂一样。   周襄反而是因为她妈妈的‘抛弃’,而变得害怕付出感情。在她看来世界是冷漠的,所以她只要冷漠,就能融入这个世界。   想到这里,他又狠狠抽了一口烟。  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但是周襄知道什么能讨好他的。于是,她那双澄澈的眼睛眨了眨,说着,“我公寓旁边有一间川菜馆,看着挺好的样子。”   大老板嘴唇抿成一线,半响,按灭了烟,站了起来。   他威胁道,“不好吃你就等着,律师来通知你解除合约吧。”   周襄笑的得意,拿起外套,屁颠屁颠的跟着他走。   一轮夕阳坠落,最后的余晖即将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云中,灰色的天空挂着绯红的云霞。   现在正是下班高峰,他们在路上堵了将近十多分钟。周襄百无聊赖的换着电台,主持人在电波中讲着笑话,不时播报一下路况。   周襄托着腮帮子,想起Joey的话,“是有人买通稿黑我吗?”   他点了点头,一会儿才说着,“无非就是你那点绯闻翻来覆去的提提,幸好你风评还成,我阻止的比较容易。”   不得不说,周襄平时私底下没架子,懂得谦虚低调的做人,倒是个值得称赞的点。   说完,见她眉头越皱越深,他就说着,“别想了,你也想不出来。指不定就是钱多闲得慌,又看你不顺眼。”   话落,周襄“唔”了一声,没了后续。   好像窗外的天色又沉了一些,冬季的夜晚总是来的悄无声息,一旦开始了,就蔓延的很快。   车流有了松动的样子,慢慢的能看见前方指挥交通的人。   周延清淡淡的说着,“抛开上司下属的关系,还有一个问题,我想从私人的角度问问你。”   她眉头一抬,偏过头看向他,“你说。”   “你和春秋影视的高层,有什么关系?”   周襄抓了抓头发,眼神上下左右的看了看,有点心虚的没吭声。   她如此反应,他就直截了当的问,“和谁搞对象呢?”   周襄扬起下巴,好像很不平的说着,“你怎么就肯定是搞对象了。”   周延清甩她一脸‘你得了吧’的表情,说着,“这么多年不闻不问,突然间有求必应,总不可能是亲戚吧。”   他说完这句话,旁边有辆车突然变道,让周延清彪了句国骂,按着喇叭。   在尖锐的喇叭鸣笛声中,冒出她的话语声,“我们没有在一起。”   等车流众多的路口逐渐疏散到畅通,他才分心过来,问了一句,“那你们准备要在一起吗?”   周襄蓦然一愣,然后近乎喃喃自语的说着,“我不知道。”   他没有接话,只是平平淡淡的扫了她一眼。   突然,她出声,“老板。”   “干什么?”   周襄转过头来,笑得狡黠,“我妈妈到底有什么,是值得你爱她这么多年,包括照顾她的女儿?”   周延清不咸不淡的说着,“这不是你小孩儿该问的,顾好你自己的事吧。”   “我就是好奇,连Joey都问我,是不是你女儿。”   她这是随便说说,也知道不可能的。   毕竟顺序是先有了周襄,她妈妈才遇见了周延清。   他毫不客气的斜了周襄一眼,“你别以为乱攀关系,就可以不用还钱了啊。”   周襄哎呀了声,“谈钱多伤感情。”   “跟你没感情可谈。”   她切了一声。   此时,一点点白絮黏在了挡风玻璃上,她用手指隔着玻璃,去触碰。   冰凉凉的触觉,从指尖传来。   不多时,鹅毛大雪直扑而下。街道两旁亮起了路灯,像一个个晕开的光圈,光下是大雪皑皑的冬天,朦朦胧胧得仿佛触手可及。      ☆、25   25   停在川菜馆门外,周襄下车就将手挡在头顶,穿过凛冽的寒风,飞雪擦过脸颊。她跑进饭馆里,周延清则调头去停车。   周襄低头拍着身上的积水,同时和收银台旁边的服务员说要一间安静的小包厢。服务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,估计是认出她了。她看着周襄愣住好一会儿,才回过神来领着她上楼。   周延清上来就看见,背对着他坐的周襄已经拿着菜单在点菜了,伸手就是照着她的脑袋一拍。   “哪有老板还没来,下属就先点菜的,你懂不懂规矩。”   包间靠窗,窗上结着薄薄的白霜。冬季的夜晚总是来的突然,外天灰黑的夜空逐渐低下来,雪势未歇,依然在狂风里乱舞着。   锅里水煮鱼上的油红得发亮,热烟都滚到了窗玻璃上。   周襄刚戴上塑料手套,准备抓起酱猪蹄的时候,刚才那个服务员妹妹进来了。   “我们现在做活动,六瓶青岛一百,赠送两碟小菜,还可以抽奖。”   周延清很爽快的回应,“那上吧。”   “诶好。”   她没走两步,又回头,对周襄羞怯怯的说着,“那个……可不可以签个名。”   周襄仰头看着她,嘴里正啃着猪蹄呢,就愣了一下。   周延清闭上眼,说好的形象呢。   啤酒瓶摆上来叮呤当啷,绿色的玻璃瓶身冒着水珠。   周襄握起一瓶酒,拿着银色的汤匙,“给你表演一下,我的独门绝技。”   周延清不知道她要干什么,不以为然夹起一筷子粉蒸肉,刚放进嘴里,就看见她用汤匙啪的一声,撬开了啤酒瓶盖。   他哇了一声,顺便鼓掌,最后给她比了大拇指。   周延清说,“你这让我想起了一个网络词汇。”   她期待的问着,“什么?”   “然并卵。”   并没有什么用。   夜幕拉开,华灯初上,街道上是川流不息的车河。明明下班很长一段时间了,依然人潮汹涌。   酒过三巡,周襄感觉脸颊都有些发烫了,但幸好意识还是清醒的。   她本来近视不深,平时不戴眼镜,这会儿可能喝的微醺了,看周延清那张脸有些模糊,像极了她童年记忆里出现的他,那副样子。   周襄问他,“你怎么不讨个老婆?”   没等他反应,又接着笑,“生个小胖白来我玩玩啊。”   周延清捏起一把花生米,朝着她扔了过去,“我他妈生孩子凭什么给你玩啊!”   周襄眼疾身快的躲开了花生米,却没逃过抬头的时候撞到了桌子。   她捂着头喊疼的功夫,周延清的脑海里短暂的闪过了一些事情。   他曾经也认为只要结婚了,就算是有再多爱恋不得的伤口,想来也能通过家庭的温馨来弥补。   所以他的生命中,又迎来了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子。   自然的,他们走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。   周延清尽可能给她温柔和体贴,陪着她挑婚纱,选影楼,买婚戒,定婚礼酒店,包括蜜月地点,房子的装修等等,无一例外都以她的喜好为先。   那天在去登记的路上,她突然在车里问了一句,“延清,你爱我吗?”   他答不上来。   善意的谎言,终究也是谎言。她这么美好,他不忍心用谎言来伤害她。   “你爱的不是我,对吗?”   他爱的人,叫陈筌,还是一个孩子的母亲。   陈筌,成全。   她最后也没有成全他。   不是非要她不可,只是在周延清走南闯北,登山入海,这么多年之后发现,爱是不爱了,可恨的心落在她身上,还没收回来。   所以,他回答,“还不到时候。”   周襄皱着鼻子,“吼,你都多大了!”   他愤怒的扔下汤勺,“靠,你刚刚是不是把瓶盖飞到汤里了!”   不知道什么时间了,空瓶一地。周襄动了下脚,撞倒了酒瓶当啷了一声。   酒瓶在地上打了个旋。   “小姑娘啊,叔叔没机会当你爸,这都是你妈害的。”   周襄看着他绯红的脸,拿下他手里的酒瓶,同时说着,“快别喝了,你都要醉了。”   他手心一空,摇摇晃晃的指着她说,“你看看你,就是小时候没管好,长大性格就歪了。要是搁在我手里,就给你一顿抽,我看你还敢不敢自残,还成天把安眠药当糖吃!”   周襄用力的把酒瓶塞回他手里,“你还是趁早醉了吧,省得再说胡话。”   周延清说,“人生是很他妈残忍的,指不定哪天好端端的人就没了,你后悔都来不及。所以一旦遇见了,嗝,那个人,不要去想什么白头偕老,都是狗屁没用的。”   顿了顿,他说,“只要珍惜,就好。”   桌上的锅底泛着红油,对面的人已经醉醺醺趴倒在桌上,只剩周襄靠着椅背,看着窗外的夜色迷蒙,雪停了很久,街道都是白茫茫的一片。   她低下头,看着掌心的手机,点开通讯录。   指尖悬在他的名字上,隔了好一会儿,总算滑了过去。   这个时候,机场候机楼落地窗外天空是深黑的,VIP休息室里,吴鸿生正和高天宴在聊天。他们一行人准备去往尼泊尔,为新电影踩景。   手机在他上衣口袋里震动,他对高天宴低声说了句抱歉,掏出手机来,就走到一旁。   无奈的看着电量显示红格弹出的提示,还是接了电话。   他和周襄说过去尼泊尔的事,但人喝蒙了就不一定记得清楚今天是几号了。   等忙音过去了,她也一直没说话。   那端清润的嗓音带着点疑惑,“周襄?”   她思忖了一会儿,然后说着,“我这个人,不会的事比会的事多,有点自私,害怕麻烦,很懒,不对,是非常懒。”   “但我不挑食,脾气应该挺好,最重要我能知错就改,虽然改不掉的也就算了。”   吴鸿生有些摸不着头脑,疑惑的拧了下眉头,“你喝酒了吗?”   “事先声明,我是喜欢你,但我不爱你。所以你的出现,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必要的选择,可假如你站在那里……”   周襄笃定的语气,却越说越小声,最后喃喃的重复了好多遍,你站在那里。   她不知为何哽咽了一下,“你站在那里,我一定会走过去的。”   吴鸿生愣了一下,有些出神的看着面前落地窗外,飞机徐徐起飞,闪着一排灯的机翼,缓慢的划向天际时。   就听见她说。   “如果你想好了,要不要试一试,抱我的感觉?”   回答她的,是嘟嘟嘟的一阵忙音。   周襄茫然的拿下手机到眼前,是被他挂了吧。   她咯咯的笑,似乎除了汤匙开瓶盖之外,又会一招独门绝技了,自杀式告白。   笑过之后,用力吸了下鼻子,觉得有点痒。   而在吴鸿生这里,是嘀嘀两声后,电量耗尽,手机自动挂了电话。   E仔泡了杯泡面回来,视线在休息室扫了一圈,就看到了那个在落地窗前,修长又高挑的背影,他端着泡面往吴鸿生的方向走去。   他才迈上两步,就见吴鸿生转身朝着自己走来,地上铺着地毯,走路无声。   吴鸿生说,“车钥匙。”   E仔老实的交出了车钥匙。   吴鸿生又说,“帮我改签到明天的航班。”   E仔回过神来,“诶?”   睁大了眼睛,见他去到高天宴身边说了几句话,高天宴点了点头,他就快步出了休息室。   E仔眨眨眼,谁来解释一下,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?   虽然这会儿周延清有点醒了,就是手软脚软的,但周襄还是存下了代驾司机的电话,就目送周延清的车消失在视线里。   一阵刺骨的厉风吹过来,周襄差点冷的尖叫,抱着手臂抖了抖,转头跑进公寓大门里。   回到公寓洗完澡,她一边走到厨房,一边拆下挽着的头发,发尾的水滴在手臂,滑落的瞬间变得冰凉。   用温水泡了点奶粉,给她的角蛙兄弟加餐,无意间的一瞥冰箱。   打开了冰箱,她盯着透明架上的那罐变形的啤酒,良久。有些愤愤的把它拿了出来,想摔进垃圾桶里,手举高了之后,却又在半空中停住。   她定住动作,安静的房子里,能听见她呼吸了两轮。最终,她摇了摇头,准备拉开易拉环,全部倒进洗手池里时——   门铃响了。   准确的来说,是可以看见公寓楼下的监控门铃响了。   她的指腹堪堪停下,再过一毫米,就可以拉开。   周襄疑惑的走到门口,拿起挂在墙上的电话听筒,屏幕亮了。   那瞬间的怔忪之后,是溢上心头,她憋好久好久的酸涩,挡也挡不住的翻涌。   他就出现在那个四方方的屏幕里,用生硬的普通话说着,“我不知道楼下的电子密码。”   带着点笑意,因为他本来构想的,是像电影里演那样,突然出现在她的家门口。可惜,考虑不周,被安全措施给阻拦了。   周襄说完密码,挂下电话就冲出了房门,站在电梯前,不敢看旁边变化的数字。   只是等待。   等待电梯门打开,看见他眼里是忽明忽暗灿若星辰的光。会用最温柔的笑意,对她张开双臂。   但吴鸿生站在电梯里,诧异的看着她,“你怎么连鞋也没穿。”   像那时第一次撞到他身上,他也是这样诧异的说,你才是不要紧吧。   没关系,只要是你,和剧情有偏差也没有关系。   眼前的人突然扑到他怀里,让他往后踉跄了半步,同时抱住了她。   周襄紧紧搂住他的脖子,把脸埋在他肩上。   她所有坚固的情绪,在顷刻间崩塌,哭的胸口起伏,泪水染湿他的肩头。   他怔了怔身,抬手按着她的脑袋,轻轻的抚着,却收紧了搂住她的手。   周襄的世界一直是阴天,大雨倾盆。   曾也拒绝过几个勇敢的人,试图闯进来给她递一把伞。   但没防住他悄然的出现,在她寂静的时光里。   于是,阳光将如约而至。      ☆、26   26   半夜里周襄醒来过一次,因为感觉身体被横抱了起来,又被轻柔的放下。床头壁灯映衬着房间里的安静。视线朦胧中是他目光藴水清润,柔和得泛着光。   “睡吧。”他说。   他低沉的声音是温软的,穿过耳朵后变成了缠绵。   替她掖好被子,随后是一个吻,轻轻地落在她的额头上。   羽毛般的晚安吻像咒语,把她最后一点意识彻底拉进了睡梦中。   她渐渐趋于平缓的呼吸着,柔软的嘴唇细微的张合,在暖光下,像娇艳欲滴的花。   吴鸿生手肘撑起的身子在她的上方,就这样看着她良久,最终他的指尖撩去她额上的碎发。   昨晚喝了酒,所以周襄这一觉醒来有点头疼。她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,瞥见身边床单上的痕迹,有人躺过的褶皱。   她掀开被子下床,开门之后客厅里的光,亮的她睁不开眼,用手掌挡在眼前。窗外是个阳光正甚的大晴天,光线温暖的扑在地上。   她站了好一会儿,四周静悄悄的,吴鸿生并不在。   餐桌上摆着瓷碗,在日光中碗盖的边沿漏出丝丝热气。周襄小心的点了下盖子,确定不烫手才揭开。温热的水汽扑面而来。   一碗火腿青豆粥,旁边的盘里是个,煎的七八分熟的荷包蛋。真是难为他了,周襄都可以想象到他在面对空荡着仿佛喊一声,都有回音的冰箱时的神情。   她抽出盘子下压着一张纸。   吴鸿生的字迹很苍劲,且意外的不潦草。   ——上午的航班,我先走了。另外,蟋蟀不要放冰箱,死了它不会吃的。   它?   周襄下意识的回头去看,客厅茶几上放着的鱼缸。鱼缸里的一层水被换新了,她的角蛙在那,正惬意的一股一股撑着腮。   难怪每次放蟋蟀给它,动也不动一下。周襄朝它呲了下牙,挑食怎么行,跟你主人多多学习。   她伸了个懒腰,走去卫生间刷牙洗脸,眼神在整齐排放的瓶瓶罐罐上愣了一下,连厕所都光照充足的条件下,玻璃的漱口杯反射着不太刺眼的微光。   她摊开手,那些光片就印在了掌心。   周襄一直被说成是’吸血鬼’,因为住在阴沉沉,又乱糟糟的空间里。原来以为如果有一天变得干净光亮起来,她会非常的不习惯。   可现在竟然有一种,它就该是这样的感觉。   周襄坐在餐桌旁,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,清淡的味道暖暖的到达了胃里。   忘了有多久,她的早餐就是一杯美式咖啡,加上几片苏打饼干。   她笑了。真担心万一将来她的味蕾被这些温暖的早餐养刁了,要怎么回到速溶咖啡和饼干上。   突然间,好想他。   想听听他的声音,呼吸也可以。   所以说嘛,光线暗一些的房间,才不会觉得空荡荡的。   周襄在本来就不大的客厅里兜了一圈,找不到她的毯子了,但是找到了给他打电话的理由。   她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前,隔着窗,看见楼下树枝上光秃秃的,枝桠上堆着一层厚厚的白雪,在风中漱漱的飘落。   吴鸿生接到电话的时候,正在登机。   她直接问,“你有看到我的毯子吗?”   他很快的回忆了一下,“在沙发上。”   “啊?”在沙发上她怎么可能没看见。   周襄茫然的向着沙发看去,她那条平时□□到不成样子的毛毯,此刻被叠成整整齐齐的小方块,放在沙发里。难怪认不出来。   她抓起毯子抖开,熟练的裹着自己坐在沙发上。   吴鸿生走进机舱内,空姐微笑朝他点头。   他一边问着,“早饭吃了吗?”   她下意思的回答,“吃了。”   然后是一段话语停止的空隙,周襄用脸和肩头夹着手机,他留下的字条折成纸飞机。听见电话那边不清晰的提示音,应该是机上的广播。   她把下巴靠在膝盖上,又说,“你这叫始乱终弃。”   吴鸿生低声笑了,“没看到我留的字条吗?”   周襄把手里的纸飞机抛了出去,语气肯定的说着,“没有。”   他也不拆穿,带着笑意的复述了一遍,“我是十点的航班,所以没吵醒你,就先走了。”   有没有人和他说过,他的声音很好听,在温润之中有点磨砂的质感。   周襄缓慢的眨了下眼,“我也想看看喜马拉雅山。”   他想了不到片刻,“好。”   听到这个字时,她愣了下,才恍然记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。   但是来不及了,吴鸿生已经说着,“这样吧,我让阿西定最近的航班,你收拾一下行李。”   周襄直起腰,“那签证呢?”   “你带好证件照片,落地办,别忘了护照。”   难道要来一场传说中的,说走就走的旅行?   她急忙说着,“不是……我得去问问经纪人接下来还有没有通告。”   “不一定可以去……”   她的声音到最后已经模糊得没了。   他叹了口气,不明意味,倒有些埋怨的语气,“怎么和你在一起了,还要被你‘开玩笑’?”   当吴鸿生嘴里说出在一起这三个字,她心里漾着一圈一圈的涟漪,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作答。   周襄是真有拍摄广告的通告就在这两天,Ski今年的代言。   其实当Joey说他们亚洲区的ceo也会来的时候,她内心是拒绝的。所以,再次见到这位ceo,他依然帅的让人十分有压力。   秦易穿着一件黑色呢子长大衣,大衣针脚匀称密实,就像他给人的感觉,充满了严谨,同时带着点危险的味道。   她对着化妆镜扬起笑容,从椅子上站起来,转身,主动和他握手,“好久不见。”   秦易说,“能再次和周小姐合作,是我们的荣幸。”   据闻原来让周襄颇受好评的那张海报,就是秦易在百来张照片里,一眼挑中的。Ski总部这次让他全程监督拍摄,于是接下来的进程就不算顺利了。   秦易抱着手臂站在屏幕后面,神情严峻。红裙浓妆的周襄,在镜头前摆姿势摆到快吐了,他却越看眉头皱的越深了。这人寒气绕身,连Joey都不敢上去搭话。   又是一下闪光灯之后,他拧着眉说,“停下吧。”  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,他又说,“照片都清空了,重新换造型,越干净越好。”   周襄第一个回过神来,提起裙子踩着高跟鞋走出了布景,经过秦易身旁时,听到他说了句,“感谢体谅。”   周襄保持微笑,“不客气,应该的。”   她心里早就把写着秦易名字的小纸人戳烂了!   周襄在做发型的间隙,低下头去看着手机上这几条未接来电。她正准备打过去,肩头被人拍了一下,条件反射的缩了下脖子,抬眼就看到在镜中的郑温蒂。   她眨了眨眼睛,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郑温蒂把手里纸袋子往她面前的桌上一放,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,边说着,“我阿姨今年又做很多萝卜糕,知道你喜欢吃,本来想拿去你家的。”   后来打了几通电话周襄没接,大概在工作,她就打给了Joey,只是想问问周襄什么时候能下班,结果Joey的回答是,估计悬。   估计悬到底是什么意思,她想知道,就过来了。   郑温蒂耸耸肩,“反正我这两天也是闲着,就来慰问慰问你。”   周襄身子向前倾着,从纸袋里拿出尚有余温的食盒,“在我即将被折腾死之前能尝一口萝卜糕,也算无憾了。”   说着就打开了扣盖,掰了一小口萝卜糕放进嘴里。   郑温蒂嫌弃的看着她,“啧啧啧,也不嫌脏,你洗手没?”   换上一身荼白色高领毛衣的周襄,走到了和先前完全不一样的布景里。她伸出手去,让人挽起一截衣袖,在光洁的手腕上戴好新款的手表。   这一回的画面,秦易比较满意,不自觉点了点头,所有人都松口气,拍摄进程就稍显轻松了。   周襄身上毛衣的料子是海马毛,细微的纤浮在空气中,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。   美是很美,只是被这些毛挠着,她快痒疯了。   郑温蒂也无聊的从化妆室里出来,除了在布景处的光亮,周围都是稍暗的。她看着此时在闪光灯中心的周襄,干净透明到有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。   盯着周襄出神的看了一会儿,郑温蒂揉了揉酸涩的眼睛,随即视线移向别处。   然后,她愣了一下。   那个男人的背影未免也太眼熟了,郑温蒂心里有个都要到嗓子眼的名字,就是叫不出来。   她没发觉自己正在一步步靠近,直到和他仅有不到一米的距离,他清冷的侧脸轮廓清晰的呈现。   他察觉到有人在身后,于是转了过来。   郑温蒂脑海里所有关于他的记忆,在这时全部重合在一起,像风吹拂开了那个被雪掩埋的名字。   她笑了,“秦易。”   有些人的名字念出口,就是一个风和日丽的重逢。      ☆、27   27   再次相见,郑温蒂已经不是当初被她爸爸按在钢琴前,一把鼻涕一把泪弹琴的小丫头了。   郑温蒂还记得他的名字。   轻轻微笑,清澈的眸中满是笑意,“真的是你啊,秦易哥。”   她认真地看了看他的眼睛,像是在确认什么,“还以为是我看错了。”   秦易弯唇,语调温和,“好久没见了。”   郑温蒂看到了他脸上的笑意,还是和记忆中那个温暖的大哥哥有些许的差别。不过,都过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,人是不可能不改变的。   她在心里算了算,接着就睁大了眼睛,“我们有十年没见了吧。”   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,刚刚好的十年。   周襄在拍摄中目光偶尔向他们看去,带着点探究的意味。   终于等到了秦易俯身,在助手的电脑屏幕上指了指,圈出了几张照片后,周襄才脱离苦海。   见到周襄走来,郑温蒂忙着拉过她,就指着秦易介绍了起来,“秦易哥就是我和你说过的,小时候关系很好的哥哥。”   周襄眼神里闪过一丝亮光,她记起来了,是有这么一说。还顺便记起了郑温蒂曾经说,后来在她十四岁那年秦易出国了,但他们并不是一下子断了来往。   是慢慢的过着各自的生活,从疏于联络,到彻底失联。   她又指着周襄,“秦易哥,她是周襄……”   说着顿住,郑温蒂恍然了一下,“噢我忘了,不用介绍,你们认识。”   周襄的目光不着痕迹的,在他二人之间流转了一圈,淡笑着说,“真是好巧啊。”   “秦易哥,等会儿有空吗,我们一起吃个饭吧。”   他看着郑温蒂依然还是像只小麻雀一样,可活泼里却多了明艳,眼睛灵动的闪着,于是他想也没想就点头了。   在此之前,秦易猜不到有一天再相见,是会百感交集的尴尬,还是会不习惯的小心翼翼,或者因为隔着时间的距离产生出了无法消弭的生疏。   结果那种都不是。   如果还有什么其他的情绪,全都藏在他醇亮的眼眸中。   郑温蒂和他彻底‘失联’,是在她还没有和渣男解除婚约之前。周襄真佩服自己在短短几秒钟之内,能迅速的回忆起她们的对话,并且找到了关键。   所以秦易到底知不知道郑温蒂的现况,她觉得这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聊吧。   如此一想,周襄淡定说着,“你们去吧,我晚上还要跑通告。”   Joey不知从哪走来,和她说了声,“周襄,接下来你也没任务了,我就去盯片场了,一会儿你坐老陈的车回去。”   周襄脸上笑容瞬间僵了一下,她深吸一口气转过来,对上那两人的目光。   演技源于生活,她一脸坦荡的说着,“听到了吧,我还赶着回家呢。”   最终这顿叙旧饭,周襄如愿以偿的没参与,没把自己变成高压电灯泡,她很欣慰。不过好像他们只是很平常的吃了顿饭,也没有发生点出乎意料的事。   旁敲侧击后得到了这样的回答,周襄内心很失望,又不好明着表现给郑温蒂。   距吴鸿生去尼泊尔踩景,眼看就过去快要一个星期了,周襄的工作仍然是一堆平面杂志的拍摄,因为颜值闻名,也突增了几个广告代言,却也不是什么好事。   按周延清的话说就是,好好的二线演员,混成了十八线模特,不嫌丢人。   吴鸿生经常在晚上和她视频通话,他们时差两个半小时。   他聊着在那边的见闻,比如城市的大部分是尘土漫天,也有幽静深远的寺庙林立。国家的确不富裕,但人们生活的却很怡然自得。   今天他发来了一张珠峰的照片,雪山层层叠叠,山脊像斧子砍过般的整齐。   光看照片就知道一定很美。   周襄愣愣的看了一会儿,然后和他说着,“我先去睡觉了,晚安。”   在看到吴鸿生似乎有话要说,但却点了点头,温和的道了声晚安。周襄没多想,关了和吴鸿生的视频,然后点开了另一个人头像上的小电话。   Dr.林接到她的视频请求时还是很惊奇的,因为周襄很少主动联系过他,最近更是难得谈一次。   屏幕里是她拧着眉思考的表情,片刻后才开口,“我谈恋爱了。”   Dr.林并没有很讶异,反倒是很平静的说着,“嗯,我就猜到是这样。”   周襄抱着膝盖,说着,“这几天他一直在国外,他告诉我很多很多好玩的事情,有趣的人。”   而吴鸿生在坐巴士游览奇特旺时,她在进行着枯燥乏味的拍摄工作。他登上雪山瞭望远方广阔天地时,周襄今天自己修好了厨房的水管。   想到这里,她垂下眼眸,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了。   “我觉得,我和他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。”   Dr.林摇了摇头,“你就是想他了吧。”   她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,“啊,原来是这样吗?”   他推了推眼镜,笑着说,“距离不是它自己产生的,是人划定的界限,一百米,一公里,都是人标出来的。你不去靠近,又怎么知道,你和他的世界,是不是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内。”   在她因为这句话走神的时候,Dr.林好奇的贴近屏幕,“还有,我能问问这次对象是谁吗?”   周襄回神,看着他,抓了抓脖子,似藴着清泉的眼睛一亮,从笔记本后面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去年的杂志。人物封面上,是吴鸿生那张五官俊逸的脸。   周襄指着,“他咯。”   Dr.林抿了抿嘴,脸上的神态明显是表达着,你不想说就算了当我傻啊。   看着他这副表情,周襄就笑了起来,果然不信啊。   第二天醒来依然是皑皑大雪的冬日,白昼亮的让人眼睛发疼。周襄随手抓起一件羽绒服穿上,走到厨房扎好了垃圾袋的口,拎了起来。   她踩着一地软雪小跑去扔了垃圾,折返回来时,只顾着低头看她一路来的脚印。到了公寓楼前的台阶上再抬头,被一个帽檐遮住半张脸的人吓到了。   周襄惊得眨眨眼,然后眉头一紧,“你在这干什么!”   听到她的声音,许欢哲抬了下帽檐,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她。   她看了眼许欢哲着装,在这天里算穿得淡薄了,外衣里只有一件黑色卫衣,还是低领的,颈间露出的皮肤像雪一样白皙。   周襄拢了拢羽绒服,一边往里走,一边说着,“先进来,外面很冷。”   许欢哲微翘了唇角,“没事儿,我还好。”   “我冷。”   走到电梯门旁,室温比外面稍微暖和了些。她站住了脚步,转回身,看样子是不准备按电梯。   周襄神情淡漠的看着他,“我以为上次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。”   许欢哲满不在意的歪了头,“是很清楚。”   她皱着眉头,疑惑的问,“那是你没听明白?”   “我明白。”   听到这回答,她吸着气即将发作,又被许欢哲突然的笑给堵了回去。   他笑起来眼里还是仿佛有涟漪的光,周襄也是如今才知道,许欢哲不是只对她笑的好看,而是他的眼睛长得好看,对谁笑,都是一样的。   他说,“周襄,这栋楼又不是你买下来的,我只是站在外面,没说我在等你啊。”   她语塞,又翻了个白眼,“那你请便。”   周襄转身刚刚抬起手臂,还没碰到电梯的按钮,一只手就扣住了她的手腕。   许欢哲拉住了她的手腕,“我是来给你一样东西的。”   他拿出和打火机大小差不多的U盘,翻过周襄的手,放在她掌心。   指尖冰凉的,擦过她温热的手心,然后松开了手。   他说,“这里面有我所有的新歌。”   “因为专辑还未发售,所以只好这样让你听一听。”   周襄垂眸,看着手里银色的U盘,神情淡淡的。   他笑着说,“我一直记着你说过的,如果不知道在坚持什么的时候,坚持下去总会知道的。这句话,成为这张专辑诞生的动力。”   说出这些话,好像释然了许多,他挠了挠鼻梁,“我就是想和你说句,谢谢你。”   周襄刚抬眼,张了张口,要对他说什么时,视线先不自主的移向他身后。   在隔着一层玻璃门,看见了他站在那里。   他的气质在后头一片白色雪景映衬里,像雾气散去后的远山。   她一时恍惚,使劲眨了眨眼,看清了吴鸿生那双润澈的眼睛后,才确认真的是他。   恋人的久违相见,却是在这种情景下。   先不想吴鸿生怎么回来也没有告诉她,此刻周襄怀疑的,是难道一遇上许欢哲就自动开启狗血模式了?      ☆、28   28   他只是朝这边看了一眼,随即低下头按着门上的密码锁。   周襄愣了一下,缓步上去。   等玻璃门向两边展开,她问着,“你怎么没跟我说今天回来啊。”   她鼻尖冻得有些发红,一双瞳孔在正迎向日光下,深棕的色泽透着微光。   吴鸿生微皱了下眉头,反问,“穿这么少下楼?”   周襄故意偏头扫了眼身后的许欢哲,说着,“我只是下来扔垃圾的。”   一语双关的解释。   吴鸿生依然是拧着眉,自然的拢紧她身上的羽绒服,扣上拉链,向上拉起。他轻轻摇着头,无奈的笑说,“我昨晚本来要告诉你的,后来想想,不如留个惊喜。”   他是早晨七点到达首都机场,就直接来找她了,行李都还放在车的后备箱里。   周襄怔怔地看着他,有时候细微的小动作,恰好撞击到柔软的心房。   而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许欢哲,此刻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,安静得目光沉着。不用言语就能表明他二人的关系了不是吗?   以这样的方式被告知,许欢哲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。   看到吴鸿生搂着她的肩走来,他微笑着,“前辈好,我刚路过,顺便来和周襄打声招呼。”   至少先说离开的人,不能不洒脱。   许欢哲离开后,他们进了电梯,上到了十六层。   周襄捏着钥匙正准备开门,居然有点心虚地不敢看他,故作轻描淡写的问,“关于刚才的事,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?”   吴鸿生侧过头,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,沉吟后说着,“嗯,你住在这里也不是很安全。”   “诶?”   Joey急招她回公司的电话,打断了她和吴鸿生正坐在鱼缸前,讨论角蛙能吞下的虫类到底有多少时,两个人脸庞的距离越凑越近。   周襄鼻尖已经碰到他的,心颤得厉害,手机忽然在茶几上嗡嗡响。  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,头矮下去一截,正好让吴鸿生的薄唇,轻轻触碰她的鼻尖,无奈的说,“看来以后必须记得关机。”   周襄拿起手机,对他做了个口型‘我经纪人’后接起了电话。那边的Joey具体也没说是什么原因,只让她尽快到公司来一趟。   室内安静,所以吴鸿生也听见了大概,他手撑着地毯,正准备站起身来,“我开车送你。”   短短五个字话音未落,周襄拉下他的胳膊,勾住他的脖子,仰头吻住了他。   她只是想浅浅一吻就结束,却没料他夺过了主动权。大手绕到她脑后,轻挑开她的唇,从舌尖到上颚,深深的掠夺每一寸空气。   酥酥麻麻的感觉像电流过遍全身,周襄瞬间就缴械投降了。   吴鸿生按照她的指引,七拐八拐的把车开到了公司后门。他看着在半人高的电箱挡着安全通道的门,不由得称赞,“哇,这样很隐蔽啊。”   周襄耸肩,“我老板是会玩的。”   她解开安全带,摸上车门,又飞快地回头亲了下他的嘴角。   吴鸿生愣了下,就见她眉眼弯弯的挥着手,“拜拜。”  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变得柔和异常,温软的勾起唇来,点着头,“嗯。”   周襄在楼梯的拐角正巧看见Joey的背影,她不慌不忙的跟了上去。周延清倒是察觉到了,倒退了两步,回头。   他朝着楼梯吼下去,“磨磨蹭蹭你来溜公园的啊?”   周襄被吼得一怔,摸了摸鼻子,大步跨上了阶梯。   他们到会议室时,里头已经坐着几个部门来的负责人,正在有板有眼的谈论着。这阵仗对分散式工作的经纪公司来说,算是大排场了。   周襄拉开椅子,屁股刚坐下就凑到Joey耳边问着,“这是准备和我解约了吗?”   他认真的回答,“和你解约用不着这么多人出场。”   接着Joey才告诉她,是春秋影视公司的人要来,最关键是陆侨白也在这几人中。   他要亲自来谈,关于周襄出演《鹤归》的事宜。   她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Joey,非常疑惑的问,“《鹤归》不是已经开拍一段时间了吗?”   Joey也觉不可思议的说,“女一还空着。”   周襄佩服的感叹,“开天窗拍这么厉害!”   话音刚落,脑袋上突然传来磁性的男声,“就是这么厉害。”   她猛地抬头看去,男人穿着深黑的长大衣,不笑时眼角也是微微上挑,标准的桃花眼,有几分雅痞的味道。   陆侨白和站起来的周延清握了握手,笑着说,“不好意思,刚刚在贵公司门口碰见好友,聊了几句来晚了。”   周延清微笑,官腔十足的说着,“陆董言重了,我们也是刚到。”   陆侨白目的明确,会议上就不带拐弯抹角,当然也是因为拍摄时间有点紧了,所以直接提出如果周襄接演,那么今晚就进组。   周延清微皱着眉,思忖了片刻,向长桌最尾端坐着的人问道,“你怎么想?”   一时间,数十双眼睛纷纷朝周襄看去。   其中还有陆侨白含笑的目光,实则带着点威胁的意味。   但是这在别人眼里,就成了明目张胆的调情。   在场的人或恍然大悟,或如梦初醒。   原来是这么个关系,要不怎么如此大手笔的制作下,竟然架空一个女主就跟周襄杠上了。   这齐刷刷的注视,把她弄懵了下。周襄冷静的想过后,回答周延清,“……我同意。”   周延清刚张了张口,先听两声鼓掌,从陆侨白的双手中传来。   其实现在说出来估计也没人信,这个角色他不是一定要周襄出演,只是陆侨白试过几个女演员后,可总觉得缺点什么。   陆侨白的人生信条是,有把握的事情会做,没把握的事情当然要做。   所以他做了个让人咋舌的决定,把女一号空着,等有合适的人选出现就上。   最近网络上不是正流行一句话,不将就嘛,他不乐意将就。   这么刚巧,他和副导在拍摄间隙聊天,聊到柯磊的剧被周襄推了的消息。两人合计了一下,就杀上门来。主要再不定下来,估计整部影片就真的没有女主了。   不过半路杀进剧组的情况实属罕见,而且进的还是投资数额庞大,制作班底享誉国际的团队。结果这个会议从开始,到拍板定案全程不到一个小时。   连合约都是择日再签,先把人架走再说。   要说周襄真有那么点紧张感,也被陆侨白风风火火的作风给烧没了。   Joey见况起身一边掏出手机,一边问着副导,“郑导,拍摄地是在昆山影视基地吗?”   副导将要开口,陆侨白接下话梗,语速很快的说着,“我跟郑导两辆车下来的,你们坐我车下去就行。”   Joey愣了下,放回了准备联系车辆的手机。   会议室走空的只剩欲要抬脚离开的周襄,和紧随其后的大老板。   她拿着周延清的外套,听他骂骂咧咧的摸上墙壁的开关,“养的这群白眼狼,走了也不记着关灯,还整天装模作样的到处呼吁节约能源。”   周延清关上门,转身接过外套,好奇的问着,所有人都想问她的,“难道你是被陆侨白给睡了?”   周襄忍住了想对他翻个白眼的冲动,“老板,你该去复诊了。”   言下之意就是有病记得及时治疗。   和Joey一起上了陆侨白的车,她扣上安全带,旁边就递给她一卷剧本。   陆侨白眼睛盯着前方,打着方向盘说,“第三十一场,你先把台词背了,下去之后你换完妆发应该时间差不多。”   周襄翻到三十一场是夜戏,从第二段开始就是她的词,篇幅不算多,她估计一两个小时能背下来。演技她不敢自夸,但在背台词这方面,周襄觉得自己算个中高手了。至少她只要背熟了,不带剧本出戏都没问题。   全情投入在剧本中,车上了高速,她一点感觉也没有。所以连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都未曾发现。   坐在后排的Joey听觉灵敏,但习惯在她背词的时候,不去打断她的思绪。而作为导演的陆侨白,当然不希望他的演员在背台词的时候被打扰,干脆当做没听见。   没料到周襄的手机一停歇,他的手机就欢快的跳了起来。   陆侨白迅速将视线扫过来电显示,大概猜到刚才是谁给周襄打的电话了。   他滑开接听靠上耳边,连‘喂’字都懒得说,听完那边的话,就转递到周襄眼下。   在她的视线中是剧本上多出了一部手机,屏幕上显示着吴鸿生三个字。   Joey倒是愣了一下,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,就见周襄接过了手机,隔了几秒用熟稔的语气说着,“刚刚在背剧本没听见手机,我现在要进组了。”   他说,“我知道。”   顿了顿,又接上句,“下午在你公司门口碰到他了。”   周襄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说的是陆侨白。   可是没想到吴鸿生对她说,“要是在拍摄中有什么事都找陆侨白,他解决不了你就走人。”   这话听起来,不像是开玩笑的。   吴鸿生太了解陆侨白了,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变换各种姿态,艺人一旦签订合同跑不了了,他就原形毕露了,如果达不到他的要求,怎么够狠怎么骂。   老板中的暴君,即使当了导演也一样。   但周襄不知道,蹙着眉说,“这样好吗……”   吴鸿生理所当然的回答,“我的女朋友为什么要受他折腾?”   他语气一贯的温和却有几分认真。  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,只瞥见周襄笑起来,给人感觉温暖又柔和的不像话。但这样和他剧本里的人物就大相径庭了,万一影响她情绪的发挥。   陆侨白不耐烦的挑了挑眉,“差不多得了啊,准备聊到天亮呢,台词还背不背了?”   他的这句话分音不差的,传进了电话那头,吴鸿生淡淡说着,“让他等着。”   她粲然一笑,转过脸去又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,“他说让你等着。”   陆侨白这一口气卡着上不去,下不来的。      ☆、29   29   打着大夜灯,将一座雕花阁楼照的通明,古朴的房中亮得出奇。   周襄在戏服外裹了件羽绒服,坐在监视器旁,认真的听副导给她说戏。现在拍摄组工作人员人基本都各就各位,他们对这位空降的女一号,还是充满好奇的。   虽然周襄的名字不陌生,但最近除了和绯闻挂钩之外,给人的印象就是什么巧克力广告女生,之类花瓶的即视感。   今天和她对手戏的李承宏老师,也是影圈里的老戏骨,业内评价颇高。他从椅子上起来,在准备入场前对周襄微笑,她也回以点头,都说他为人亲和还真不是假的。   周襄放下剧本走到场景中,因为里头穿得比较单薄,她在一案矮桌后坐定,才脱去羽绒服,递给边上的Joey,他拿起就跑出了镜头外。   一身杏黄的衬裙外,在白皙如羊脂玉的肩头轻轻搭着长□□的纱,丽人窈窕身段尽显,但一双秋水瞳正出神的想着什么。   旁人叹,只可惜美则美矣,缺少了些烟花地女子的媚气。   仿佛都在心里已经坐实了周襄这个花瓶的名头。   陆侨白来到坐下,抱环着双臂,看见镜头里的周襄,他的表情似乎一点也不担心。   陆导演头一点,场记板子一打,四周静默。   周襄闭上眼又睁开不过瞬间,美人妩媚的眼角流转过艳丽的神色,似笑非笑的唇瓣像欲入口而不得的烈酒。她纤细的手指捏起白瓷杯,递到身旁的男人面下。   李承宏坐如山稳,面色不改的接过酒杯,在他一饮而尽时,美人眼中有利刃闪过之色,又在须臾殆尽,只剩勾人魂魄的旖旎,妖媚到骨髓里又透着点薄凉。   在此景中周襄有三段台词,两长一短,她声音极尽柔媚,千回百转的让人觉得心尖痒痒的。   陆侨白抬手,最后三秒流逝,他喊了声,“OK——”   声音回荡下,一条过。   “换场换场。”陆侨白站起身来自己合上折叠的椅子,挥着手赶人换场。   周襄几乎是在下一秒恢复本来面目,冷的打牙战搓着手臂,召唤Joey快拿外套来。在其余人相当惊艳的目光下,Joey神色平常的快速上去把羽绒服递给她。   在前两年国内一些电视剧制作的老班底里,和周襄合作过的同仁,给她的外号就是周一条。   因为在一众花旦中,她一条过的概率最大。   不过是换成电影拍摄,她有段时间没有拍戏,不代表不会演。就像一个游泳健将两年不下水,突然把他推到水里,他也能迅速的凭着本能游动。   再加上这类的角色,周襄从出道以来已经演到麻木了,但给观众留下的感官确实深入人心。   摆脱了花瓶的印象,一夜拍了九场戏,直到清晨六点刚过才结束。中间除了她忘词被陆侨白一顿毫不留情的批评外,还算是顺利收工。   副导当着Joey的面称赞她演技卓越,更夸张的说,她假以时日捧几个小金人不成问题。Joey谦虚的笑着回答。   心里想的则是,和她合作的每个导演都这样说,结果到现在周襄还在二线上挣扎。这些导演说的话,相当于个诅咒啊。   整个剧组连着赶了三天的戏,终于快追上目前影片的拍摄进度。然而这个速度是非常快了,周襄是功劳最大的部分。   然后,周一条这个念起来十分痞气的外号,算是复活了。   连着拍戏的三天内,她的睡眠时间加在一起也不到十个小时,已经是超负荷运转了。如果不是因为某人三令五申的要让周襄休息两天,陆侨白真想一口气就赶上进度。   所以当周襄手里的咖啡被拿走,温度抽离了手心,她才恍惚的回神,转头看着开车的人。   吴鸿生的轮廓在车窗外照进的柔和日光下,他将咖啡放在手边的置物盒里。   他看着路况,对周襄说,“别一直喝咖啡,回家洗个苹果吃,也能提神。”   先不管苹果到底能不能提神,他说的‘回家’这两个字,让周襄抿住了嘴,心底有些温热的感觉正在一点点涌上来,像咖啡的香气袅袅而升。   因为她现在正在做一件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的事——   搬家。   亦或是,搬去他家。   吴鸿生拎着她的行李箱率先走上楼梯,周襄慢了一步,看着原本立在这里的女神断臂雕像,变成了一个银箔色的花盆,里头插着几支干花。   她的新房间没有阳台,却有一个可以躺着的窗口,深木色的书柜,米色的窗帘。床下铺着羊绒地毯,阳光正堪堪进来,落在地上。   周襄坐在床上,拿起床头的靠枕抱在怀里,对他笑,“我还以为要和你住一个房间呢。”   面对她狡黠的笑意,吴鸿生则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,拉起她行李箱上的杆,“哦,也对。”   周襄甩开靠枕跳下来,笑盈盈的抱住他的胳膊,讨好的说,“我再也不跟你开玩笑了。”   吴鸿生顺势把她拉进怀里,夹住她的鼻子,“这是你自己说的啊。”   她觉得此刻阳光太灼热,莫名的让人想逃离。   从习惯了独自生活,突然让别人窥探她所有的空间,实话说有些恐慌,但只要吴鸿生一个和煦的笑容而已,她所有拒绝的话到嘴边都土崩瓦解。   想和他生活,想让走进他的世界里看一看,想抱着他的背脊不松手。   然后,周襄看着他站在水池边洗苹果的背影,不受控制的就伸手从后面抱住了他。脸贴在他的背上,蹭着毛衣颗粒状的触感,深深的吸了口气。   吴鸿生抖了下苹果,切了一小片,偏过头,准确无误的塞进她嘴里,“你在干嘛?”   “吸收你的好运气。”   她说着要去拿苹果,就被吴鸿生捉住了手,带到水龙头下,“吃东西前先洗手。”   等周襄惬意的躺在沙发里,一边啃着苹果,一边看吴鸿生找地方安置她的角蛙兄弟时,她突然想起了该和Joey报备一下新地址,于是掏出了手机。   吴鸿生看了看架上的航母模型,好像是陆侨白忘记带走的,所以他漠然的拿下价值过万的模型随手扔在一边,小心翼翼的将鱼缸稳稳的放在架子上。   周襄对着手机说,“我搬家了。”   Joey挤挤眉,“What?搬去哪了?”   她挠了挠头,看吴鸿生正‘伺候’角蛙吃饭,她就自己噔噔噔的跑到大门外,照着门壁上挂着的名牌号念,“伴月山庄,C区5栋。”   Joey愣了一下,“睡醒了吗你?”   周襄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,“反正我告诉你了,你到公寓找不到我记得来这个地址。”   “你是怎么搬到那……”   Joey的话顿住,他想起了前两天,他逼周襄坦白从宽后,她说她交往对象是吴鸿生。   要说不信吧,娱乐圈里奇的很,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。要说信她吧,可他俩明明没有交集啊。   他问着,“你该不会和谁同居了吧?”   周襄打了个响指,“回答正确,加十分。”   “加你个头啊!”   虽然说男未婚女未嫁,交往同居在这个时代是在正常不过的事,但是吴鸿生能和普通人比吗!   要是被狗仔拍到他们在一起的画面,一秒钟送上头条,一个星期,不,一个月都别想下来。   思及此处,Joey突然停顿了下,那不也挺好的嘛。上个年代的鲜肉到现在,已经是戏骨级别的影帝,粉丝都不是没头没脑的小姑娘,不会无端去诟病她什么。   周襄不仅借此增加了曝光度,以后但凡吴鸿生出场,必会有媒体提到她的名字。   恋情被发现能提升知名度,承认恋情又能冲热度,万一将来结个婚,生个孩子什么的,她这一路都不愁没话题,比起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,这都还相对正面。   短短几秒,Joey在脑袋将这些里过了一遍,然后温柔的对她说着,“你们要好好的。”   “诶?”   周襄不明所以的挂了电话,门里探出吴鸿生的半个身子,“怎么跑到外头来了。”   她没事的摇了摇头,问着,“我还有一些行李在公寓怎么办?”   “不常用的就放在那吧。”   周襄若有所思的唔了声,进了房门。想着到月底前,还是要把行李搬来的。   不得不说,还是被Joey猜到了开头。   某知名线上八卦杂志发了一条微博称,周三见。文字内容依旧是他们惯用的字谜游戏。评论在十分钟内上千,隔一天再看已将过万。   虽然热门评论中的候选人多的眼花缭乱,但有人已经从‘君生我未生’猜到了吴鸿生,而且猜出对象一定是比他年纪小。   转眼到周三这天,周襄正坐在监视屏后面,听副导说这里要怎样,那里要怎样时,陆侨白突然冷不丁开口了。   “周襄,你和阿生上头条了。”   她愣了一下,转过头去,看到陆侨白正拿着手机刷微博。      ☆、30   30   @星三郎头条V:【三郎独家:吴鸿生周襄恋情曝光】近日火遍微博的巧克力女生周襄,居然和男神吴鸿生是一对!现在轮到你们老公来‘虐狗’了,有啥想说的?   这条微博有六张配图,颜色很暗,都是在深夜抓拍的。   前两张是吴鸿生从他自己的车里下来,到24小时便利店里买东西,后两张是车里副驾驶座的人有点模糊,但凭轮廓确实能看出是周襄。最后一张是抓拍他的车尾,开进别墅区。   半夜三更,同乘一辆车出入别墅区,又没有其他人,除了坐实恋情,也没什么可以解释的了。   消息发布短短半天内,光是原帖的转载数字就飙升到了四万多,稳居热搜一位。   评论中虽然也有提及她的黑历史云云,但大部分的反应,比起上次绯闻发生时一面倒的攻击周襄,要好得多了。   ——有颜人终成眷属。   ——我吴老板单身这么多年也该娶了,溜了圈周襄的微博,感觉是个低调的姑娘,祝幸福。   ——表妹粉简直要下楼放炮庆祝啊!!!还有老公掏个钱包都帅到我窒息啊!!!   ——纯路人一枚,发现他们年纪差了12岁……可耻的萌了……   ——从颜值的角度上来说,这就是传说中的配!一!脸!   然而,目前正处在沸沸扬扬的热门话题中心人物周襄,却十分淡定的站在宫景里。轻纱垂成帘的画面中,她一袭金丝烫边的红袍,微抬着下巴,盯着天花板,念念有句的顺着台词。   电影制作组的工作人员又只谈八卦不干活,且他们都算是半个圈里人,对这种事情早已屡见不鲜了。不过话虽如此,大家也对周襄有了个‘新的认识’,如果是游戏里,那么她现在的脑门上,就冠着一个‘吴鸿生正牌女友’的红名头。   同时,也解释了为什么陆侨白对她的照顾,虽然斥责是少不了的,至少没有对其他女演员,毫不留情的直戳痛处,骂的人家泪奔。   陆侨白也知道会有这么一天,他俩被曝光,所以他早已通知自己的公关团队准备好,第一时间借着周襄这会儿的热度,刷了几次《鹤归》的话题。等过几天,再把原来周襄演过的角色,拿出来炒一炒,证明导演选人是有理由的,并不是‘提携’新人。   导演功力还看票房口碑,但在商业运作上,姜还是姓陆的辣。   只是苦了Joey这两天电话快被打爆了,倒不是缠人的娱乐媒体,而是各路制片单位,和各种大大小小的广告代言邀约。   幸好Joey经验足,那些小到听都没听说过的产品,和投资低于千万的剧本,都拒了,全方位调高周襄的身价。   这一场戏中的女主彷如浴血而立,美得好像一碰,便会支离破碎的凄凉。   周襄眼里的悲戚而生的厉色混着鬼魅的仇恨,把一个笑容都刻画的恰如其分。陆侨白很满意,大手一挥让她这两天半可以‘自由活动’去了,在此之前要先接受媒体的探班采访。   自赶上拍摄进度大队后,周襄的戏份真的就不多了。毕竟一百五十分钟的电影,剧情不敢有一丝拖沓,每个人的戏份都是掐的刚刚好,不能浪费时长。   老前辈们才有资格商量将拍摄日程排的紧凑些,这样可以早拍完早杀青,所以周襄只能按各个前辈不同的排场进行拍摄,导致了三天一放假,两天一小休的。   这样的确是会影响演员情绪发挥的,好在她天生吃这碗饭,总能收放自如。当然,或多或少也肯定会干扰到她平时生活状态的,不然以前又怎么会把安定片当糖吃。   媒体记者来片场探班这是默认的宣传方式之一,从主角到配角,都会被安排时间受访。在周襄换好了自己的衣服,跟在Joey身后出来接受采访时,被拥堵上来的麦克风晃花了眼。   “周襄,请问你和吴鸿生是怎么认识的呢?”   “陆侨白导演是吴鸿生的好友,这部电影是否是他将你推荐给陆侨白的?”   “请问你们计划什么时候结婚呢?”   眼看着问到结婚的那位女记者,就快被两边的人挤出去了,周襄顺手就接过了她的麦克风拿着。她不知道这轻描淡写的举动,让她在媒体人的印象中加了许多分。   Joey在旁一再提醒,请不要问与电影无关的问题,可惜这群媒体人又不是吃素的,哪里理他。但周襄淡淡的笑着,不管记者怎么追问她和吴鸿生的事,都只是笑,回答的都是有关电影的事。   其实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恋情曝光后的这几天,吴鸿生正忙着他投资的新电影筹备计划,而她在片场尽职尽责的工作,平时休息就在影视基地旁边的酒店里,两人甚至连面都还没见过。   本来只要Joey回公司半月总结汇报开会的,但是他说上次合作过的JeWel杂志来的人,因为不知道周襄具体什么时候休息,已经连续几天都在公司等她了。   结果周襄进了公司,就见到了一张有点印象的脸。  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,马丁靴落在地上,笑容明媚又明朗,栗色的短发,米色的毛衣。她伸出掌心,“你好周襄,又见面了。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。”   下意识握上她的手,周襄的记忆就在瞬间恢复。   她微笑,“记得,你好。”   周襄又侧过点身子,向Joey介绍,“这位是上次杂志拍我的摄影师,Lucie。”   Lucie说,“我很抱歉,能不能占用你一点时间。我想和你聊聊,关于私人感情方面的事。”   Joey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目送她们离开,和Lucie来到公司楼下咖啡店的周襄更是一头雾水。   咖啡店在公司大楼二层,大部分进来的都是内部员工,利用休息时间来和朋友聊天闲坐。她们选了个相对不显眼的位子,点了两杯咖啡。   下午两点,冬季的阳光算不上刺眼,但光线的确充足的要命。   咖啡杯里冒出的热气,如同一段段烟雾上升,然后不见。Lucie的指尖在马克杯上来回摩挲,像是有话要说。   不一会儿,她就说着,“我这个人性格就是直来直去的,不跟你绕圈子了,显得矫情。”   周襄点头,表示听她说下去。   “遗憾先前我不知道你是阿生现在的女朋友,没有好好的介绍下我自己。”   周襄愣了一下,‘阿生’这个名字,她在陆侨白嘴里经常听到,他是这么叫吴鸿生。   “我喜欢阿生很多年,当初也是我先追的他,没想到成功了,然后我们在一起了四年。后来我有一次机会,非常难得的机会,只要我把握住了,可能会成为国际知名的摄影师,但代价就是,我失去了他。”   说到这里Lucie顿了顿,轻叹了声,然后才接下一句,“所以,我是他的前任。”   周襄垂眸,不紧不慢的端起咖啡杯,不加糖不加奶的苦涩从舌尖一直蔓延下去,她好久没有喝咖啡了,有点不适应这味道。   周襄轻轻放下杯子,抬眼看她,平静的问着,“那请问你来找我是什么意思呢?”   Lucie静了会儿,才说着,“我本意是不想介入你们之间当第三者,但我放弃了成为知名摄影师的机会,因为没有办法放弃对阿生的感情。”   “因此,请你考虑和阿生分手吧。”   她笃定的语气,让周襄不由得往后倾了倾,表情像是有点难以置信。   “你不想当第三者,所以要我分手?”   周襄简述了一遍她的意思,得到她认真的点头回应。   不可思议,岂止有病,简直有病。   周襄这么想着,目光饱含同情的说,“我知道个非常不错的心理医生,可以介绍给你们认识。”   Lucie完全不拿她的嘲讽当回事儿,神情反倒特别冷静的说着,“你知道他是为了我才学做法国菜的吗?”   周襄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,她没有上帝视角,也没有问过吴鸿生的往日情,所以像没有防备的,被人撕开了心口的一角。说不上非常疼,但是难受。   但她皮笑肉不笑的,勾了勾唇角,“不知道,因为他从来没有提起过你,但听你这么说,看来我必须逼他去学日本料理了。”   周襄站起来身来,连带椅子腿向后摩擦地板,她神情漠然的说着,“抱歉我很忙先走了,如果你还有话要说,我也不想听了。”   在她刚向椅旁跨出一步,Lucie提了些音量,说着,“你不过是他路过时刚好盛开的花,凭什么觉得能胜过在他心中,或许可以失而复得的我。”   Lucie说完,就将视线上移,与她的目光相对。   周襄愣了下,摇着头,轻声笑了,“你这么有自信,就让他亲口来跟我说这些话,我一定会爽快的成全你们。”   话音已落,她离开的干脆,走过Lucie身边也懒得多瞧一眼。   在推开店门时,周襄发现自己一直攥着掌心,自己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潇洒。   不得不承认,Lucie的话其实很有说服力。毕竟,失而复得,听起来就像是个不可抗拒的词。   于是,刚才在Lucie说出那句话的瞬间,周襄问自己,你害怕是这样的结果吗?   她回答,不怕,因为大不了又回到一个人生活而已。   只是太遗憾,还以为这次遇见的人,不会再丢下她了。      ☆、31   31   从咖啡店回来的周襄,闷不吭声的抱着膝盖窝在公司休息区的沙发里,对着液晶电视屏打了几个小时的泡泡龙。   等到夜幕降临,周延清都准备下班回家了,正好瞥见休息室门缝里透出的灯光。他愣了下,轻轻地推开门,看到电视屏幕光照下的周襄。   周延清吼道,“这么晚了不给我滚回家去,还在这浪费我的电!”   一直心不在焉的周襄回过神来,才发现已经坐在大老板车里,并且就快开到别墅区了。而周延清想着要不要顺便拜访一下吴鸿生,可是现在这个时间太晚了也不合适。   幸好他们到了别墅,外面看着黑灯瞎火的,应该是还没有人回来,周延清也省得纠结了。   她目送周延清车的尾气在路灯下消散,转身走上房门前的台阶,摸出钥匙慢吞吞地开了门,还没伸手推开,那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。   吓得周襄吸了口冷气,下一秒在黑暗的环境里看清了,凉薄的月光,映着他清俊的面庞。   她走进屋里,一边脱鞋一边问着,“你在家为什么不开灯。”   吴鸿生弯下腰从鞋柜里拿出她的拖鞋。黑暗中能渐渐视物的周襄,只看见他笑了,却没有回答。   她满头问号的摸到墙壁上的开关,啪嗒几声,是她反复按了几下,但光亮却没有预期到来。   落地窗外是慢慢落下的雪,将夜色中幽蓝的草坪染白。   乒呤乓啷的声响,是周襄举着手电筒,在柜子里翻找蜡烛。   她点燃蜡烛棉芯,暖暖的火光渗出袅袅的一缕烟。放在茶几上,她扯过毛毯裹着自己,盘腿坐在地毯上,等吴鸿生端来一盘意面沙拉。   吴鸿生放下盘子,在她身旁坐下,“为了设计新电影的桥段,高天宴让我把房子借给他做个电学实验,没想到……”   他顿了顿,“就烧了。”   周襄无语的摇着头,两手端过盘子来,“幸好不是炸了。”   吴鸿生笑了一下,揽过她的身子抱在怀里。周襄骨架纤细,喜欢把自己裹起来,就像抱着一只软骨的小动物,比如猫之类的。   他说着,“电业部门下班了,明天来修。”  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后,她手里的叉子上,反映着烛光,尖锐的一头顿在黄橙橙的意面,等了好一会儿,才落下。   吴鸿生留意到她迟疑的动作,于是问着,“表情不对啊,怎么了?”   周襄往前倾去,放下盘子后靠回他怀里,但偏头看着他说,“你前女友今天来找我了。”   他无可避免的愣了下,“Lucie?”   周襄扬起下巴,微微撅起嘴,“名字倒是记得挺清楚。”   她也知道除非失忆,不然谁能忘记前任的名字。   吴鸿生张了张口,还是哑然失笑。他收紧了些环着她的臂膀,语调温和的问着,“是她和你说了什么?”   他的声音只要掺进一些温柔,总是让周襄软绵绵的无力抵抗。   “嗯,说的不多,可是句句到点啊。”   周襄转回头,对上他含着烛火微光的眼眸,“她说,你是为了她才去学做法国菜?”   吴鸿生沉吟了片刻,平静的回答,“是。”   “居然承认了!”   周襄吸了口气,直了腰背,“当着现女友的面不能承认这种事!”   吴鸿生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,所以眼底似有柔柔的笑意波浪,摇摇头说,“我不想瞒着你。”   他坦诚的说着,“虽然开始学法国菜的原因是她,但后来是我喜欢上做菜的感觉,所以一直在研究。”   周襄一下躺回他的胸膛,头仰靠着他的肩,叹声,“完了,我对法国菜是彻底没好感了。”   吴鸿生难以置信,“你会和吃得过不去?”   半响,周襄熟虑后,诚实的摇头。   吴鸿生笑了。   “她还说……”   “还说?”   “说了!”   吴鸿生疑惑的等待她再次开口,却等了足足有融化的蜡滑到一半,凝固了,那么久。   周襄从他怀中爬起来,正过身子面对他,“她说我是你路过时正好开花,而她会是你的……”   “失而复得。”   她小心翼翼的观察吴鸿生的表情,想要找到些动摇,可他依旧安静地看着她,未置一词。   周襄别开眼去,垂眸盯着地毯上的绒毛,偷偷攥紧了掌心,“看样子她回来是准备和你复合的。”   她故作轻松的说着,“如果你也是这么想,我也……”   “你又要说没关系。”吴鸿生半途截断她的话。   周襄猛地抬眼看他,“有关系!”   她顿了顿,声音轻下来,“可我会尊重你的选择。”   吴鸿生静静的看着她,仿佛雪花粘上窗玻璃的声音都能闻见。他眉心微拢,似乎是在思考什么,抿了抿薄唇,才开口。   “周襄,我不知道该怎么说,但是我不年轻了,没有那么冲动,可能也没有那么浪漫。失而复得这种事,对现在的我而言,太折腾了。”   他表情温柔而沉静的说着,“我更向往平静的,比如在人生路上碰巧遇见的花。因为我会觉得,她是为我开的。”   周襄看着他,然后有白色的雪轻轻地覆盖在了她心尖上,意外的不是冰冷,是烫的人眼眶温热。   她用力吸了口气,憋了回去,“最近国语有长进啊。”   吴鸿生弯着唇角,握住她的手腕缓缓滑下,指尖分开她的,紧紧地十指交握。他掌心那点灼热的温度,毫无遗漏的传达给她。   “都是我女朋友的功劳。”   周襄撇了撇嘴,忍住笑意,“不敢居功。”   吴鸿生皱了皱眉,认真的说,“我有点冷。”   她还没来及露出疑惑的表情,吴鸿生握着她的手,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。周襄懂了,所以倒向他的怀里,双手圈住他的腰背。   只有他身上的烟草味道,她闻着才有上瘾的感觉。   周襄把脸埋在他的衣服上,说话声音传来是闷闷的,“快到月底了,要把我那的东西都搬来。”   他想到了什么,微微摇头,“不用了,我把那间公寓买下来了。”   她抬起头,稍显震惊的睁着眼睛,一眨不眨的看他。   吴鸿生解释,“我是想着,如果以后我们吵架了,你觉得在这里没有安全感,还可以回去。”   然后,“这样我就知道,哪里能找到你。”   周襄从未觉得哪一个夜晚,会没有孤独凄冷的空洞,而是柔软的灯火点缀着城市,直到他笑着。   后来的发展似乎都不在他们的预料之内,但滚烫如火的氛围实在太适合,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。   他搂住她,用舌尖扫过她的唇齿,纠缠在一起,一点点加深这个绵长的吻。   脱出她的毛衣扔在一边,顺着她细致的脖颈,吻到锁骨。   气息温热的熏染,像偷偷酥软了她每一根骨头。   吴鸿生一手贴着她的背脊,身子压向她。   周襄一倒下,就惊得按住他的肩,并不是阻止,而是,“在客厅?”   地点不对啊。   下一秒,她微弱的惊呼了声,因为毫无预兆的被他拦腰抱起。吴鸿生将她轻放在床上,四周暗的只剩她眼里闪动的水光,像蛊惑他的美景。   “会害怕吗?”他暗叹口气,用薄唇摩挲她细嫩的耳根,柔声说,“害怕的话,你告诉我,我会停下。”   得到的回答是她顿了顿的手,抓向了他的衣角,往上掀去,脱掉了他的衣服。   他的大手探进她最后一层衣底,带着滚烫的温度,一寸一寸的移动。直到吴鸿生愣了一下,不由得用指腹触及,她小腹上那淡淡的疤痕。   当年拍武打片他也经常割割碰碰,却没有留下这么深的伤口,像利刃的刺入。   周襄怔了怔,嗓子干干的开口,“我……”   吴鸿生低头,咬住她的耳骨,“我不想知道。”   他低哑的嗓音说着,“忘记它吧,以后不会再有了。”   不是安慰,是保证。以后他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。   彻底相融时,她真的有点痛,但很快被难耐的躁动取代。她双手抱住他的脖子,仰过头去大口大口的呼吸,而耳际是他沉重的鼻息。   他温柔的等待她适应之后,在周襄迷惘的眼眸里,渐渐成了诱人的浓烈。她嗓子变得干哑,只能攥紧手心里的床单。   和房间里炙热的温度对比,屋外只有簌簌的落雪声,直到一个漫长的夜晚过去。   我先去公司,早餐记得吃。周襄在半梦半醒间,听见他低沉的声音。她没力气睁眼,咕哝了一声,整个人蜷缩进暖和的被子里。   等周襄迷迷糊糊的醒来,她从被窝里伸出两只手臂,拉扯着自己伸了个懒腰。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来,扶着脖子转了两圈。   此刻除了腰很酸,嗓子疼之外,身上倒是不黏腻,因为昨晚吴鸿生在之后抱着脚软的她去清洗了一下,虽然过程中不免又是一轮,但所幸最后是洗干净了。   阳光透不过厚重的窗帘,只好在垂下的缝隙间,洒落一线的光。   她从床边放下脚,走到窗前,拉开一些窗帘,刺眼的光使她眯起眼睛来。   周襄静静的站了一会儿,赤脚走出了房间,下楼到客厅,打开专门放烟的抽屉,里面有几盒雪茄,她翻了一下,拿出一盒黄鹤楼。   她点燃,吸了一口。   穿着白色睡裙的人,在落地窗前,缓缓蹲下。   昨晚他问害不害怕的时候,她想了很多,到最后在一阵阵涌上的躁动里,也全都乱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么清水……还是怕被举报…… 角落里哆嗦……_(:з」∠)_   ☆、32   32   药店收银台上读条机发出嘀的声响,收银员是个中年戴眼镜的女性,她用冷冰冰的声音说,“四十八块五。”   周襄帽檐压得很低,戴着墨镜和口罩,捂得非常严实,基本辨认不出是谁。她从钱夹里拿出一张红色的纸币,那阿姨熟练的点着零钱找给她,最后说了句,“吃完之后要是头晕想吐都是正常,万一吐出来了就再吃一片。”   她从药店出来,冷的缩了下脖子,深冬里飘荡着白寥寥的天光。   在隔壁便利店里买了一瓶矿泉水,扭开瓶盖,从包里拿出写着紧急避丨孕字样的药盒。挤出一片药,扔进嘴里,灌了下去。   她出了便利店,走了几步拦下一辆出租车。   车尾灯,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浓雾里。   回周襄原来公寓的路上,她看着车窗外不明不暗的天空,铅灰色的断云低低浮动。街道两旁,只剩枯树。   她有点困倦的闭上眼睛,黑暗中竟是昨晚令人窒息的画面。当他灼人的温度留在她身体里,周襄惊得才意识到没有任何保护措施。   而吴鸿生吻着她耳尖,气息扑在耳畔,“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?”   她一个也不喜欢,不敢喜欢。   周襄十三岁那年,香港新界的西贡,迎来了台风天的肆虐。   不过对一个半岛来说,这是很正常的事。   陈筌是她妈妈的名字,谐音成全。   在周襄三岁的时候,她爸爸交通意外离世了。因为年幼,所以她的爸爸还来不及给她留下什么印象,就匆匆分别了。变成一张放在冰箱上的黑白照片。   周延清出现在她五岁的光景里,一直陪伴周襄走到十二岁。   他和陈筌分手前,吵了一架,但最激动的人,和几乎崩溃的人都是周延清。   由始至终,陈筌都很安静。   周襄躲在门外偷听,她觉得楼下没牙的叔公吵架都比陈筌有声音。   他们分手的原因,是陈筌不爱他了。简简单单的不爱了,所以只剩冷静。   周延清离开前摸了下周襄的脑袋,她看见了他发红的眼眶,迅速低下头。   他偷偷对周襄说,“我不管你妈妈了,但是以后你要是遇到什么事,记得告诉我。”   周襄哭了,她爸爸去世的那天都没有这么难过。   后来,陈筌遇见了一个泰国男人,全名很长很长,简称Sohe,他们是在陈筌上班的酒楼里认识的。听说,他为了追陈筌,把自己来香港旅游的钱,全花在酒楼点海鲜上了。   细节周襄就不知道了,接着他们相爱,整天黏在一起。   可惜,周襄不认为这段恋情又能维持多久,她太了解陈筌,任意妄为的像个小孩子,开始时爱的越疯狂,爱意消耗越快,最后变成无情无义的模样。   这点估计是遗传,周襄无论喜欢上什么,也只有三分钟热度,结果都不了了之。   但是周襄没料到,泰国人很聪明,他竟然看出来了,仗着此刻的热情,提出要和陈筌结婚。   陈筌同意了,告诉她时,周襄一言不发的冲到厨房,摔了家里所有的盘子和碗,噼里啪啦。   等她消停了,扬着下巴对陈筌说,“我会不去泰国的。”   陈筌叹了口气说,“那你去外婆家吧,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。”   周襄目瞪口呆,这是她唯一一次对陈筌发脾气,还以为自己的话是威胁,原来是妥协。   她站在一地狼藉中,无助的泪流满面,外头台风刮得遮雨檐砰砰响。   陈筌讨厌别人哭,明确的告诉过周襄很多次,有什么事好好说清楚,不要哭哭啼啼。所以她看向周襄的眼神,是烦躁的,“我都后悔把你生下来。”   周襄努力忍住眼泪,掐着自己的手心,嘴唇咬的泛白。   陈筌无奈的摇头,语气放的柔和了些,“你也知道,我当不了一个母亲,没有这个天分。”   “可我不想和你分开。”   周襄哭腔浓重的说着,声音黏腻腻的,像垂死挣扎的小鱼。   陈筌狠狠地抽了扣烟,等了好一会儿才说,“也行,那我想想办法,把你一块带过去吧。”   一夜台风,大雨倾盆。   隔天,周襄没去上课,口袋里揣着八元,在一间茶餐厅门下躲雨,她茫然地看见对街推拿馆楼下的小影院。   然后她鬼使神差的,走了过去,连着看了几场同样的电影。   小的闷得又潮湿的环境里,在一块幕布上,她记住了一个男人的轮廓,记住了他的名字。   在她彷徨无措的十三岁,出现过吴鸿生这个名字。   那天周襄带着张海报,穿着一身湿了又干的校服回家。   看到了陈筌,并对她说,“我想去外婆家。”   陈筌愣了一下,烟呛到喉咙,咳了几声没再说什么,烟灰缸里尽是烟蒂。   周襄收拾行李的时候,陈筌在她床上放了一个厚厚的信封,里面是换好的人民币,几千块钱。   她低声说,“对不起,襄儿。”   周襄一直低着头,哽咽了下,“没关系。”   那年她十三岁,记忆里台风掀翻了几艘停泊在港口的渔船。周襄搬着行李下楼的时候,还和楼下的叔公告了别。   出租车司机提醒她快到公寓了,周襄睁开眼,深吸了口气,调整好坐姿从包里掏出钱夹。   吴鸿生回到别墅后,屋里出奇的一片安静,连电视的声音都没有,他特意先走到厨房。   当看到餐桌上他准备的早餐,凉掉的粥面上结了一层薄膜,汤匙和筷子整齐的摆着。他立刻奔上楼去,打开房门是空无一人,但她的行李箱居然摆了出来,孤零零的立在那。   他有些错愕的缓缓关上门,下楼拿上车钥匙,夺门而出。   周襄把窗帘拉了一半,没遮住的另一半,是凛冽的雾气扑在玻璃窗上。   吴鸿生打来电话的时候,她因为早上没吃饭,正在洗一个苹果,水龙头哗哗的流着。   她切开苹果成几瓣,盛在盘子里。   过了很久,周襄仿佛可以听到楼下车轮碾过冰霜,发出脆脆地声音。   吴鸿生进门的时候,带着外头的寒气。他看见她坐在沙发里,没什么表情的盯着电视屏幕,电视剧里演员讲的对白没有声音传出来。   他没有说话,兀自朝前走去。周襄突然转过脸来,和他对视时,像是一个漫长的镜头。   “我们分手吧。”   她的声音就这么砸下来,暖气烘闷的人难受。   吴鸿生皱了皱眉,冷静的问,“理由呢?”   虽然她不想承认,但周襄和她妈妈都是一样的人。   因为太随性,所以不爱了,就真的半点不剩,注定辜负别人的付出。   唯一不同的,周襄有自知。她害怕爱上之后,就是失去他。   不想失去他,算不算一个可笑的理由?   茶几上削好的苹果边沿泛黄,枯干得可怜,没有人动一动它。吴鸿生面对她站着,她沉默了半响,都没有说话。   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气,走到她身边坐下。   周襄以为他该生气了,吴鸿生也以为自己会生气,可他在胸腔里扯出一阵的钝重的痛之后,发现周襄红了眼眶,就那样在她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。   他问,“没有理由吗?”   语气是温柔的,依然是温柔的。   周襄愣的张了张嘴,咽下喉咙噎着她的空气,难以置信的说,“吴鸿生,你是不是有病啊。”   “为什么要把感情浪费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上!”   她趁自己还没被翻涌的酸意淹没时,努力地冲他发脾气。   然后眼泪一颗接一颗掉下来,她捂住自己的眼睛,泣不成声,“你别这样了,我会心疼的。”   在视线的黑暗中,是他紧紧的拥住她,瞬间贴近的温度,侵袭到她心里每一个角落。   吴鸿生问她,“如果你不爱我,那么未来你有可能会爱上别人吗?”   周襄哭的肩膀一抽一抽的,没回答。   他说,“如果不会,我们结婚吧。”   她怔怔地抬起头望着他,眼睫被泪水粘着,吴鸿生用指腹帮她抹掉脸上的泪水。   他笑了,“因为除了我,没有人会把感情浪费在一个不爱他的人身上。”   周襄突然觉得原来她之前的人生苦过了头,是为了等一个‘病入膏肓’的吴鸿生,而付出的代价。   她将双手从他胸膛里伸出来,搂住了他的脖颈,吻上他的唇瓣。他顺势扶住了她的后脑勺,唇舌交缠之间,有泪水咸咸的味道。   在一个缱绻温柔的深吻之后,周襄吸了吸鼻子,眉头困惑的一紧。   “你刚刚是在和我求婚吗?”   哭得太惨,她才反应过来。   吴鸿生认真的回答,“我的确是在征求你的同意,但是求婚我需要准备戒指和鲜花。”   这一副正经的样子,莫名其妙的让周襄笑了出来。      ☆、33   33   吴鸿生坐在铺着遮灰床单的床上,看周襄半个身子扑进衣柜,从下面堆放着的大大小小的盒子里,找寻她藏着的海报时。   E仔打来电话,非常激动的对吴鸿生说,“老板你家门没锁!是不是遭贼了要不要报警啊!”   吴鸿生哦了一声,平静的回答,“是我出门忘记关了。”   周襄转身撩开挡在眼前的衣服,刚准备问‘你这么着急去哪’,话到嘴边又想起吴鸿生不就是来找她的嘛,结果微张着口,卡壳了之后,说着,“让E仔帮我把粥热一下。”   吴鸿生点头,对手机那边的人说,“老板娘让你把粥热一下,在餐桌上。”   听到老板娘这个称呼,周襄呆呆地对上他的眼睛,就急忙躲开和他的视线相撞,转回过去掀找盒子的时候心跳的慌乱。   周襄记得她曾经受过一家杂志的Valentine's Day情人节专题的采访,当时她以为被雷劈的概率都大过于和吴鸿生交往。   所以她仗着自己是个‘老粉丝’就肆无忌惮的在接受采访时放话,说要嫁给他。   眼看着到了一月底,情人节专刊也该发售了,她还是先自首吧。   终于让周襄找到了那张尘封已久的海报,她缓缓的拿了出来,有些片段的记忆夹杂着台风的腥味和燥热席卷而来,恍如隔世。   她将海报在那人面前展开,嘴上还自己配着音效,“当当当当……”   吴鸿生看着愣了下,她倒是有些奇妙的,说不上来的感觉。   他从周襄手里接过海报,即使保存的再好,边角还是泛黄了。他微微蹙着眉,但保有笑意,“为什么这么喜欢?”   吴鸿生记得在她生日那天,也提过这部电影。   “因为……”周襄在他身边坐下,歪着头认真的思考,“……你真的很帅。”   吴鸿生轻轻摇了摇头,哑然失笑。   周襄搂住他的脖颈,就往他怀里钻,将脸闷在他胸口说,“这电影上映的时候,我真的过得不好,所以它是我在那时最好的回忆了。”   吴鸿生的大手在她背上一下下的抚摸,温暖的感觉充斥着心房,她问,“我能告诉你吗?”   那些关于她患上彷徨和孤寂的病因。   吴鸿生还没回答,她就抢先说,“我想告诉你。”  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,声音像从他胸膛里发出来的,“嗯,我听着。”   周襄的外婆家在苏州,陈筌只把她送过了香港和深圳的关口,她自己提着箱行李坐了一天的火车,整个晚上都不敢睡着,因为身旁环绕着陌生人的呼吸。   弄堂两边堆放着垃圾,砖头,锅。头顶是一排排别人家挂出来的衣服,乱糟糟的感觉。   地上铺着的石板坑坑洼洼,行李箱都不好拖过去,闷热的夏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。她不方便打伞,远远的看见一个男人朝她走来。   这个留着两撇胡子流里流气的男人,是她舅舅,陈纷。   外婆耳朵不好使,说话要特别大声她才能听见。但是周襄喜欢趴在她耳边,凑得近近地,这样就算小声说,她也能听见。   老人家都喜欢种种花草,周襄下午放学回来总会帮她把花浇上水,日子过得虽然不算富裕,也不算穷困,她很喜欢这样平缓的生活。   只要那个好赌的舅舅消失,一切就都完美了。她每天都在这么想着。   她依然清晰的记得,那天是立秋的黄昏,气温还是热,天是火烧过的一般焦红色。   走到楼门洞口她看见停在那的一辆摩托车,就知道是她最厌恶的人来了。   上楼,开门,她的舅舅陈纷正坐在那,见到她很热情的打了个招呼。周襄只点了点头。   外婆烧了几盘菜,比平时稍微多了些荤菜。   她一直记着周襄快高三毕业了,所以念大学的学费想叫陈纷出一点。外婆这么提出来,陈纷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,就光哼了两声,不明答应还是拒绝。   他抬眼看着周襄,别有意图的目光,让她缩了下脖子,低头在饭碗里。   陈纷吸了下牙,说,“周襄啊,是这样的,我有个老板呢,看上你了,你跟我去见见他?”   周襄愣了。外婆重重的拍下筷子,“见什么见!你吃完饭赶紧走!”   陈纷站起来撞到了椅子,把碗筷一摔,“我他妈就快被人砍死了,怎么供着她读书!”   他又指着周襄,恶狠狠的瞪着她说,“我跟你说!趁早想明白了和我走,给你找的那个老板人家是真有钱,以后吃穿都不愁了你他妈还读什么破书!”   周襄被他吓着了,外婆急忙推了她一把,“你回房去!”   她反应极快的冲回房间把门锁上,在黑漆漆的环境里害怕的打着哆嗦,都忘记了开灯。   突然想起抄在故事书扉页的电话号码,是周延清的号码。   周襄跪在床头,颤着手拿起座机,借窗外的照进的月光,把电话拨了出去。   “喂您好,哪位?”   那头熟悉的声音响起,让她一下子害怕的哭了出来,“叔叔……”   “周襄?”   她哭泣的颤音一阵阵传来,周延清皱紧了眉头,赶忙问,“你怎么了,你在哪……”   还没来得及说话,房门就被踢开了,哐的一声门撞在了旁边的书柜上,震落了几本课本。   “你给老子出来!”陈纷抓住她的胳膊,拽起来就往外拖,   周襄尖叫着被他拖出了房间,外婆抱着陈纷捶打他,“你把襄襄放开!天杀的孽障你想干什么!”   她在挣扎时,看见沙发前的桌上放着还没削的苹果,以及一把削水果的小刀。   不知道为什么,一瞬间,她想到或许那样就可以解脱了,或许那样就不必留在这个世界上了。   所以周襄抓起了那把水果刀,吓得陈纷松开了她,连连退后,撞开了他身后的外婆。   陈纷面色慌张的指着她,“干什么!你别乱来啊!”   他以为那是对准他的利刃,下一秒,周襄却将刀尖毫不犹豫的,刺进了自己的腹中。   眼看着血液在她洁白的校服上的晕开,像让人亲眼目睹了一朵殷红的盛放。   红色的藤蔓顺着她的大腿缓缓滑下,渗进地板的缝隙里。   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,陈纷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,他在外婆打破寂静的惊呼中,往后踉跄了几步逃离了这里。   “来人啊!救命啊!”外婆一边喊着,一边爬过去抱住她。   “襄襄……襄襄你别吓外婆……快来人救救我外孙女……”   邻居听到动静跑进屋里来,吓得拨打了急救电话。   周襄只是很疼,疼的说不出话来,唇色泛白,脑门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,最后晕了过去。   她耳际有外婆的哭声,有救护车的声音。   周延清因为了她,拨通了那个几年都不去回忆的电话号码,向陈筌问清了地址,连夜赶来。   值班的医生还称赞,小姑娘捅的十分有技术含量,避开了脏器,没有什么生命危险。   周延清当时就无语了。   不过医生也建议,像这样在外界刺激下做出过激的举动,很大成分是心理方面的问题,等患者清醒后,最好进行心理辅导治疗。   周襄醒来时,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周延清,他正好买了一碗粥,但那是他自己吃的。   她意识逐渐恢复,就觉得肚子快疼死了。   周延清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,就坐在病床旁边,一口口喝完粥。看她快吊完这瓶水,他又喊护士来换。   周襄忍不住想开口,喉咙干哑的难受,“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?”   周延清瞧着她,等了会儿才说着,“我脾气不好你也知道,话就不多说了。这几天我都在旁边的招待所住着,手机你拿着,我不在的时候有事打我电话。”   然后在她住院观察期间,周延清每天都来看她。   外婆也偷偷和周襄感慨,多好的人啊,你妈妈就是没这个福气。   后来,周延清回去了也一直和她保持联系,就怕她舅舅再来骚扰。等周襄高中毕业,她告诉周延清,她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寄来了。   但是不想外婆把棺材本都拿出来给她交学费,所以不准备念了。   周延清在电话那头,把她骂的眼睛都花了,最后说着了句,“学费我帮你交了,你专心念书,其他别想了。”   周襄愣了片刻,“……我不能白拿你的钱。”   他说,“这样吧……”   “去我公司,幸好你长得不错,当艺人倒是能赚点钱。”   她知道周延清在做明星经纪公司,但不知道当明星具体该干什么,在年轻小姑娘都有明星梦的时候,她却没有这方面的想法,比起艺人,更想走摄影这个行当。   接着她大学还没念完,就涉足影视圈,拍戏的日程和课程总撞在一起,造成了请假的天数都多过上课的天数。   不知道为什么,校方倒是对艺人外表光鲜的职业很宽容,照样让她顺利毕业了。   周襄几乎坐在了吴鸿生的腿上,头靠着他胸口,说着,“于是我就被现在的老板,扔进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了。”   吴鸿生听完她的过去,沉默了好一会儿。只是抱着她的手臂,收紧了些。   “幸好,你还有个好爸爸。”   周襄愣了下,他说的当然不是那张黑白照片里的她亲爸,说的是周延清。   她切了声,撅着嘴,“谁认他当爸了,跟我连法律承认的关系都没有。”   吴鸿生笑了,“但是你很爱他吧,对父亲那样的爱。”   周襄陷入了片晌的安静中。   自她入行,周延清从来没有让她去过那些乱七八糟的饭局,公司策划都笑称她是周延清的‘赔钱货女儿’,因为他总把最干净的机会留给周襄。   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圈子里,尽他所能的保护着她。   周襄脸贴着他的衣料,细微的应了声,“嗯……”   有些泪水,被他的衣服吸收了。   吴鸿生微微皱着眉,“虽然你对他是亲人的爱,怎么我还是感觉不平衡。”   周襄仰起头,认真的说着,“你这样的心理变化呢,俗称,吃醋。”   他说,“没办法,是我来晚了。”   幸好,你的生命里还有在我赶来前,能替我照顾你的人。   周襄摇了摇头,“你来太早,我会短命的。”   老人家都说,祸福相抵,只有承受够多的祸,才可以换来得到你的福。      ☆、34   34   空旷的大殿内,轻纱垂成顶,从梁上悬落似凝结的碧波。那随殿门打开灌进寒风而掀起的纱帘中,跪坐着一位胭脂色锦服的佳人,看不清面庞,只见红如血色的裙裾逶迤在身后。   他一步步迈着沉重的步伐上前,佳人知他到来,款款站起,头上金钗蝴蝶翅轻轻颤动,转身时裙裾在地上摇曳了半圈,像水波流转。   好个顾盼倾国亦倾城的美人。   可惜,她瞳仁里潋滟着冷意。   美人扬起了唇角,“你来了。”   他掌心慢慢握紧,鲜血渗入指甲的缝隙中,“为什么?”   何至于此,致手足兄长于死地?   “为什么?你问我为什么?”   她愣了一下,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,笑得花颜生辉,但嘲弄的眼神透着难言的悲凉,似乎在笑话着自己的可悲。   “我还要问问你这是为什么呢。”   敛起张扬的笑意,她眼含厉色,“为什么你出生有父教有母疼,享荣华富贵,为什么我要在绝望中挣扎,一生任人践踏欺凌!”   她退后几步拔出长剑,白光一闪,剑出鞘。   剑鞘落地,她举起剑锋对准眼前的人,眼眸幽深如夜空,从眼眶滑出的泪掠过苍白的肌肤。   她笑了,“我赠你此生最后一份礼,你且选一选,是让它刺破你的喉咙,还是一剑杀了我。”   倘若她今日死在这里,无人交予漠北大使,原本一桩和亲美事,转眼就要成战火的开端。   天下苍生与独自苟活,她深知他会如何选择。   周襄此刻的表演在镜头前张力十足,和她演对手戏的冯奕这段也接的漂亮,陆侨白在监控器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屏幕,脸色明显很满意。   在剑锋疾走而来时,他没有片刻犹豫的闭上了眼睛。   此刻他想的并不是天下的黎明百姓,而是若只有一人能活着走出这长生殿。   他希望是她。是他亏欠太多的妹妹。   利刃刺透之声入耳,他蓦地睁开了眼睛,难以置信的转过头去。   画面顺着移去,她嫁衣的红和嫣血色融为一体,唯有白亮的剑身,如同哭泣似的滴着血。   长剑没入她的腹中,这般果决,又这般凄美。   他片晌的怔愣后,下意识的拥住了她倒落的身子。鲜血从她身下蔓延开来,像一袭红绸缎从台阶上滚落,铺去。   她唯余一丝力气,轻声说着,“哥,我想回家。”   他深吸空气中的血腥味,点头,“……我们回家。”   殿外白日如灰,鹅毛大雪皑皑,他抱着红妆已逝的人儿,踏着白雪,留下滴滴殷红,走过满眼苍茫的阶梯,寒意彻骨,繁华如城。   “卡——”   陆侨白带着鼻音的喊声通过扩音器回荡在片场,众人脸上有些愕然,连带着副导都愣了下。明明演员发挥都很到位,甚至说惊艳不为过,二十代的青年演员中这两位算是佼佼者。   帐篷里的陆侨白站起身来,举手示意时又打了个喷嚏,然后才说,“抱歉,喊错了,过过过!”   大家这都松了口气,纷纷开始收拾起手里的工作,一时间,场面仿佛从千年前穿越回到现代。   冯奕这才放下周襄,揉了揉肩骨,同时说着,“襄妹你该减肥了。”   周襄这套行头自己穿着都重,也难为他了,本想说声辛苦,但是嘴上却说,“是你该多多锻炼。”   她和冯奕在这次合作之前并没有什么交集,最多是出席某些活动时的点头之交。通过这些天来的相处两人倒是关系融洽,没事冯奕就喜欢抛包袱讲段子,有时周襄还能帮他接梗。   导演助理捧着一束包装好的花来到她身后,“恭喜周襄老师杀青!”   周襄弯膝接过,“谢谢。”   冯奕在一旁吹着口哨助兴,引得周围的工作人员也向她表示祝贺。   周襄一一谢过,最后拍了两下冯奕的肩,“还有两场辛苦了。”   最后剩男主还没杀青了,冯奕羡慕的说,“凑合扛吧。”   不远处传来陆侨白的小扩音器,“谁跟你凑合!”   离得近能听见的人都笑了。   周襄将花束递给Joey,自己拎起裙摆,两人前后脚离开忙碌的片场,她拖着华服走进化妆间里准备换下这身戏服,满头真金的装饰,晃得颇有压力。   化妆师姐姐先给她拆了头饰,没有沉重的饰品压着脑袋,她脖子都轻松了。   戏服是繁琐的层层叠叠,所以脱的时候也很麻烦,她配合着服装师先在这里脱下厚外衣。周襄本意是想帮忙的,谁知她解不开腰带上的扣,用劲一扯。   啪的一声,血花四溅。   是周襄腰间藏着两袋人造血包,还有一包忘记捏开,现在被她扯爆了,喷得到处都是。   她愣了下,看着服装师姐姐脸上不比自己干净,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。   Joey按着手机抬头,看那边的人有说有笑的,心情似乎很好。   于是他回了周延清的短信——今天杀青了,她目前状态不错,没受影响。   谈恋爱什么的,果然还是选对人比较重要。Joey点着头想。   当天晚上是周襄的杀青宴。   尝了那么多顿杀青宴终于轮到她了,百感交集下她想郑重一些感谢大家的照顾。然而,剧组大伙儿也同样吃了那么多顿的酒楼,眼下就想吃影视基地门口的烧烤摊。   半数以上通过烧烤摊的提议,周襄没办法,接地气也不错。   天气冷,烧烤摊都设在帐篷里,本来地盘就不大,现在被剧组包场了。大家围坐在几张桌子,简陋的环境倒是更热闹,烟气缭绕,大家嘻嘻哈哈的赶在开吃前纷纷拿出手机,该拍照的拍,该发微博的发。   吃到后面,满桌串肉菜的竹签,满地啤酒空瓶,周襄身后桌都开始划酒拳了,吵吵闹闹的气氛还挺温馨。   副导一拍桌子,“喝喝喝!倒了没事儿明天放假!”   陆侨白在起哄的喧闹中喊着,“诶!谁说的啊!”结果声音就被盖了过去。   周襄则被一群女同胞围堵,追着问她和吴鸿生的事。因为陆导演明令禁止演员亲属来探班,影响演员进入状态,所以她们都没见过男神真人。   明显都喝到微醺的女同胞们,不肯轻易周襄,得这机会接二连三的给她灌酒。   一个手臂伸来勾住她脖子的说,“开始我还以为你和陆导是一对呢!”   另一个哈哈笑着,“程依依同志那时候的玻璃心都碎了。”   在她们已经喝上头了毫无章法的逼问下,无奈的周襄向Joey投去求助的目光,却看他和副导两人拼酒正在兴头上。   这时左边的服装师姐姐凑了上来,张口就是,“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?”   她婚都还没结!   将周襄陷于此境地的人,刚好发来短信说他到了影视基地门口,问她现在合适进去吗。周襄急忙让他别进来,她马上就出去。   开玩笑,他要是进来就只能横着出去了。   幸好大家都晕晕乎乎的,周襄打声招呼轻松就走了,也不知道是放过她,还是压根都喝蒙了。   烧烤篷里的热闹,衬得外头更加夜深人静的寒冷,都能听见脚下踩过积雪的声响。   陆侨白是十分体谅的让她赶在年前杀青了,但过不过年对周襄而言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。   往前几年起码还有外婆陪她,两人多烧几盘菜,一起嗑瓜子看春晚。这两年的大年三十夜,周襄都是一个人,不会做饭,周围餐馆都回家过年了,她提前网购了很多进口方便面。   春晚主持人在说着一套套煽情的词,外头鞭炮响彻。她躺在沙发上,一年里忙忙碌碌也不觉得什么,唯有这个时候最委屈,但不知道该和谁倾诉。   走了不远的路程,周襄看见那个人背对着她的方向,倚在车旁。   他在抽烟,青灰的雾袅袅上升,散开在夜色中。   周襄想着,也许,今年会不一样了。   吴鸿生发现身后有人靠近,转过头看清她的容貌,随即掐灭了烟。他微蹙着眉,从车身绕过来到她面前,拢紧她的外套。   “你是真不怕感冒?”   周襄回过神,“刚刚出来的急,你不知道那群人太可怕了,简直是查户口。”   边说着,她就扑上去抱住吴鸿生的胳膊,拖着他走向车子。   打开副驾座的车门,周襄愣了愣,座椅上一束黄玫瑰,用淡米色的纸包装,藏青的缎带绑着结。   大手越过她拿起那束花,让她的视线随之移动。   吴鸿生说,“不知道该送你什么,祝贺你杀青。”   “没创意。”周襄摇摇头,又笑,“但是我喜欢。”   她不需要太多的惊喜,平平淡淡的用心,就足够了。   周襄拉了拉他,又自己蹦蹦跳跳跑到旁边的路灯下,找着光线的角度,捧着花说,“帮我和它拍张照,发微博用。”   吴鸿生看她脸上染着抹绯红,大概是酒喝多了熏出来的,他就笑了,听从命令的掏出手机,对着她拍了几张照。   的确是有些晕了,周襄走到他面前差点崴到脚。吴鸿生及时从她胳膊底下将人托住,她仰头看这人的眼眸,在路灯下闪着光,恍惚得让人心生缠绵。   只要想到美好的他,是属于自己的,周襄就飞快的搂住他的脖颈,轻吻他的唇角。   吴鸿生点了下她冻凉的鼻尖,“上车吧。”   车子开得四平八稳,周襄抱着怀里的花束昏昏欲睡,将闭不闭的眼里,是车窗外的城市在光斑里游走,不再是落寞的感觉,而是安心等待到家的温暖。   周襄往上坐了坐转过头,看着开车的人说,“手机借给我,把刚刚的照片传给我发微博。”   “嗯?”   吴鸿生眨了眨眼,然后笑说,“哦,原来是你自己发啊。”   周襄疑惑的皱起眉头,想了想,揣测着开口,“……该不会吧?”   她低下头用自己的手机点开了微博,果然。   他发了。   @吴鸿生V:恭喜新片杀青。  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,配一张她垂眸微笑,手捧一束黄玫瑰。      ☆、35   35   一盏盏路灯划过窗外,落在高速公路上画出很小的圆圈。   她拿着手机看,吴鸿生极为简洁的一条微博,信息量涵盖庞大,短短几分钟,占据各大头条。虽然不是网络人气爆棚的小鲜肉,但是存在感还是很强大。   ——这算公开恋情是吧!!吴先生请你正面回答我!!   ——我就知道距离虐狗的日子不会太远。   ——老公我以为你会和别人不同,原来你也不过是个颜控,但是颜控我也爱你啊!!!   ——等了这么多年,终于等到你炫女票了。   今晚之后,估计在这些日子总用‘疑似恋情’的疑似,可以从新闻标题中划掉了。   每刷一次都以光速上涨的评论中,周襄却一眼看到了一首打油诗,读起来还挺文艺的。   ——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,不过没关系,尚可伴君老。   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上头了,反正就是懒得思考,她顺手就转发了这条评论。   “即使君已老,情敌也不少。”并且还顺口念出来了。   吴鸿生抬起眉毛,“看来再过几年我就要去筹备后事了。”   周襄飞快地垂下手臂砸在大腿上,又指着他的方向,“快朝外面呸一口。”   吴鸿生笑了笑,没有按照她说的做,视线仍然停留在前方。   从说不吉利的话要呸掉的习俗,周襄联想到了过年这件事,“你要回家过年吗?”   吴鸿生摇头,“我家人都在加拿大,他们没有过年的习惯。”   “噢,对呢……”周襄恍然的点着头。   她怎么忘记了吴鸿生是加拿大国籍,从这事儿,周襄又联想到了,“那岂不是要办两次结婚证?”   吴鸿生偏头看了她一眼,然后含笑说着,“嗯,双重保险。”   他的声音像山涧的泉水,带着点清润的沙砾,让周襄转正身子,不想跟他聊天了。   吴鸿生没作声,只是一手松开方向盘,改去找到她的手,握住。   还是同一个空间,似曾相识的动作,这次周襄没有躲开。她转过手,手心朝向他,低着头看指尖交叉穿过他的指缝,用指腹或重或轻的,捏着他的指骨关节。   吴鸿生专注着开车,任由她玩着自己的手。   信号灯变绿,沿路繁华的气息,像是电影布景般卷去后头。   仅仅是一个下午而已,洋洋洒洒的雪花就在地上堆砌了一层积雪,别墅管理人员支着照明灯,在加班加点的清扫。   进门后,周襄刚想打开玄关的灯,她头一歪,向客厅微弱的光源看去。   她迅速换下鞋,放下手里的玫瑰,蹭进绵拖鞋里,踢踏着快步来到客厅外,扶着墙就愣住了。   地上,桌上,柜子上,数百只香薰的蜡烛,摇曳着火光,像夜里流淌的河上飘着的灯。   这么浪漫的时刻,周襄却跑偏了,“你在家里点着蜡烛然后出去接我,不怕起火吗?”   “是我拜托E仔点的,”吴鸿生边说着,边向四周看了看,找寻不到E仔的身影后说着,“他应该是在我们回来之前走了。”   周襄想迈进客厅都不知道从哪下脚,先转身问着他,“今天不是停电了吧?”   吴鸿生微笑,“庆祝你杀青。”   周襄唔了声,点着头,视线看向别处,“我还以为你要求婚呢。”   吴鸿生突然疑惑的问,“这个时间合适吗?”   她回头看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,清透又深远,似乎是真诚的在询问。   哪有人求婚还问对方‘你看什么时间合适我求个婚’这样的,还谈什么惊喜啊。   周襄好笑的回答,“你觉得合适就合适啊。”   吴鸿生很快地揽过她的肩,将她带至客厅里,又按下她一屁股坐在沙发里。   周襄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。   吴鸿生只说了句,等我一下,就转身走出客厅,听脚步声是上楼去了。   周襄坐在沙发上扭着身子向他离开的方向,呆愣的眨了眨眼,暖黄的烛光包围着她。   吴鸿生再次回来的时候,手里多了一叠东西,除了文件,还有本子,皮夹。   他在周襄身旁单膝跪下,将这些先放在了地上。吴鸿生就这么自然的完成一系列动作,看得她睁着眼睛,大脑瘫痪,没法做出任何反应。   他的眼眉在烛光下,沉淀着真挚的魅力。   “你的过去我没能参与,幸好现在来得及让我弥补遗憾。我记得你说过,只要我出现,你就会朝着我的方向走来,但我想告诉你。”   吴鸿生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,“我不会站原地,如果前面的人是你。”   她一直都认为,吴鸿生的声线是老天给予的礼物,不然怎么会如此动听。   周襄看着他拿起身旁的那一叠东西,放在了茶几上。一边打开皮夹,一溜银丨行卡整齐的出现。   他一边解释着,“这是到今晚为止我的全部积蓄,三套房产,香港那边还有一套,和一间餐厅,但是房产证不在我身边……”   他还未说完,周襄吓得搬起那堆东西,放到沙发上,“拿远一点,不要烧到了。”   吴鸿生无奈的笑了笑,抓起她有些微颤的手,包裹在自己大手的掌心里,表情又变得深刻起来,“你不要害怕,不要感觉有压力。”   他稍稍用力握紧,将掌心灼人的温度,和他眼底的光,不偏不倚的传达给她。   “把这些交给你的原因,是希望一无所有的我,以此成为你的所有。”   亦如,过去一无所有的你,现在是我的所有。   周襄抑制不住涌上心口,快要夺眶而出的冲动,吸了吸鼻子,从他掌心抽出手来,摊在他眼下。   “戒指呢?”   看着她藴蓄水光的眼眶,吴鸿生温柔的笑了起来,“我选了很久,都找不到满意的戒指。”   他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首饰盒,在周襄面前打开来。   “直到我看见,你公寓冰箱里的那罐啤酒。”   周襄愣住了,精致的绒缎里躺着的,是金属罐上的易拉环。   来自,那时候她用来拦住电梯门关上的那罐啤酒。   周襄微张着口,一滴眼泪从她还没回过神来的脸上滚落。   吴鸿生拿出易拉环,郑重地托起她的手,缓缓套上她白皙纤长的手指。   周襄蜷曲起手指,将手收回到眼下,易拉环是修改过的,本来稍有锋利的地方全部被磨钝了。   她低着头抿唇,喉间滚动,“这算什么戒指,20克拉的鸽子蛋呢……”   听到她哽咽的声音,吴鸿生伸手轻贴在她脸颊,指腹抹去她的眼泪,“你喜欢鸽子蛋?”   周襄一阵摇头,眼泪跟着掉落,深吸气后说着,“我喜欢它。”   没有抑制住哭腔,因为非常非常喜欢。   来不及先抬头看看他,周襄就离开了沙发跪在地毯上,吴鸿生顺势将她拥进了怀中,一手靠在她脑袋上。她发丝顺滑的像绸缎,带着他熟悉的味道。   奇怪的很,周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泪来,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按了启动开关,停都停不下来,哭的倒是一点也不费力。   这之后,他们将面对一个很严肃的问题,就是整理客厅。  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,吴鸿生找来了箱子,周襄把蜡烛吹灭,一个个收纳起来。   客厅的水晶吊灯正璀璨的亮着,她收到一半,停坐在地上,看看左右手都是蜡烛。   周襄感慨,“这得停多少次电才能用得完啊?”   吴鸿生看着她的样子,就笑了出来。   周襄故意将手里的蜡烛,不重的抛了过去,“笑什么笑,还不都是你整出来的。”   厚重的窗帘布,将也已经阑珊歇息的夜景隔绝。   床头的壁灯衬得卧室里一圈圈宁静,吴鸿生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,她正背靠着床头,认真的翻看着书,垂眸间侧脸的轮廓美得像副画。   他走近才看清周襄手里的,是一本漫画书,便哑然失笑。   旁边有人掀开被子,周襄就合上书侧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,扔了进去。   她钻进被窝后,吴鸿生伸手越过她的脑袋,把床头灯关上。   在黑漆漆的卧室里,被子悉悉索索的摩擦着。   周襄挪到他的胳膊下,抱住他精瘦的腰,耳朵贴近他的胸膛,在安静中能听见他的心跳,让她感到舒服安心。   吴鸿生问着,“在伦敦的时候,你用的是什么洗发水?”   “诶?”周襄从被子里探出头来。   他说,“味道很像平装书籍。”   周襄好奇,“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?”   确实,气味而已,他为什么会记得如此清楚。   吴鸿生想了想,“因为从这个味道开始,就觉得你很特别。”   周襄愣了下,随之闷到被子里,笑的连腿都缠到他的身上。   等她笑够了,再次冒出头来,“那是我住的酒店里提供的。”   吴鸿生还没出声,她先演技上来,委屈的说,“原来让你钟情的不是我,是那间酒店啊。”   当话音一落下,他就埋头吻上周襄的唇瓣。   她仰头接住这个温热的吻,抱着他的手臂更用力将自己送给他。   客厅鱼缸里的角蛙似乎进入休眠状态,格外的安静。厨房冰箱里塞满的食材中,还有明天的早餐。床头柜上放着的首饰盒里,是她郑重其事收好的戒指。   床下是两双有大小差别的拖鞋。   周襄在入眠前,对自己说了句,再见,曾经漂泊无依的深夜。      ☆、36   36   屋外的光透过薄纱帘敞进来,周襄抱着被子翻了个身,差点没被亮到发白的光线晃瞎了眼睛。   她拉上被子盖过头,两手钻出来伸了个懒腰。手臂垂下来,摸了摸身旁的床,是空的。   撑起半个身子,迷迷糊糊的环视寂静的房间,找到清醒的意识之后,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,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过半。   这几天都是一夜无梦的深度睡眠,打破了周襄九点之前必然起床,逐渐老龄化的作息。尤其昨晚,郑温蒂跟她打了一通非常长的电话。   围绕着郑温蒂和她的青梅竹马ceo秦,几乎就是温蒂小公主深陷各种感情烦恼。   像什么“他说他爱我,可我对他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啊,最多就是在一起不反感,还挺喜欢他的,但是我怕最后耽误他啊!”之类的苦恼。   不需要周襄开解,只要她听着。   到最后,周襄打了个哈欠,眼皮黏住都快要睁不开,这时,郑温蒂问了她一个问题——要怎么把喜欢变成爱?   好难,周襄答不上来。主要是她太困了。   于是她翻个身,旁边就是也还没睡,正在床头灯下看书的吴鸿生。暖色的灯光描过他的侧脸,柔和的一塌糊涂。   周襄看了他一会儿,直到他主动转过头来,与她对视。   她把郑温蒂的这个问题重复了遍。   吴鸿生想了想,就笑了,“其实,想要为了谁把喜欢变成爱的时候,不就已经是爱上了?”   周襄愣住,顿时清醒了不少。   她拿着手机,刚开口,“你……”   郑温蒂截断说,“我听到了。”   周襄哦了声,又开口,“我……”   她再次截断,“挂了吧,晚安!”   紧接着就是嘟嘟嘟的忙音,周襄有些茫然的将手机举在脸上,下一秒就被人夺走了。   “小心掉在脸上。”   吴鸿生把她手机放在床头柜,又说,“很晚了,快睡吧。”   她蹭过来,圈住他的腰,闭上眼睛说,“睡不着,你给我念段书吧。”   吴鸿生失笑,“Michelangelo的传记你要听吗?”   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,他低头看看周襄,人已经睡着了。他轻轻合上手里的书,小心翼翼的侧身关上床头灯。   光影消失之后,静谧的只能听见呼吸声。   此刻周襄放下手机,掀开被子,打开换衣间的门,随手抄下一件男士针织衫,往头上套。   她从卧室走出来时,正好听到楼下大门关上的震颤。她疑惑的微蹙起眉下楼,踩着楼梯又听见车子引擎驶过的声音。   走到客厅扫了一眼,茶几上摆着咖啡杯。   拿起杯子,洁白的杯壁上挂着一个口红印。周襄挑眉。   水流漱漱的声响从厨房传来,她拎着杯子转身走去。   吴鸿生将煮过粥的砂锅灌着水,在水柱下突然多出一个杯子,被一只纤白的手拿着冲洗。   他偏过头,倾下身去亲吻周襄的额角,“早安。”   “午安。”周襄抖了抖杯子里的水珠,把杯子挂放在原位,淡淡地问了句,“有谁来过了?”   吴鸿生关了水龙头,“Lucie,她刚走。”   边说话,他侧过身看着周襄走向餐桌,随即自己也跟了上去,在她对面拉开椅子坐下。   吴鸿生交环着手臂放在桌上,认真的看着她垂下的眼眸说着,“她想说的我听完了,而我想说的,也都告诉她了。”   说完,看她表情淡然的点点头,揭开已经不烫手的碗盖,拿起汤匙,拨了拨粥面。   周襄是想着,这都没什么要紧,既然选择用余生去陪他蹉跎,那就是无条件的信任。只希望这位‘失而复得’不要放弃治疗,祝她早日康复。   舀起一勺粥刚要送入口中,她手顿住,抬眼看着他,急忙解释,“啊,我不是觉得无所谓,是因为我……”   吴鸿生笑着打断她,亦是接下去说,“你相信我。”   周襄愣了下,“你这么了解我,我有点害怕。”   他往桌上凑近周襄面前,神神秘秘的说,“其实我昨晚在你脑袋里植入了一枚芯片。”   吴鸿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,“可以听见你的想法。”   周襄抿嘴摇头,点评着,“不好笑。”   “那你还笑哦。”   这是周襄一觉醒来,算不上早餐,也不像午餐的一顿饭。面前坐着的人从头到脚都是她喜欢的样子。池子里的砂锅载着满满当当的水,龙头滴下的水珠点出一圈圈涟漪。   看她专注吃饭,吴鸿生说着,“她本来想见见你的,但我说,我太太还在睡觉,如果还有机会遇见,再打招呼吧。”   周襄表面平静的舀着粥,但是在刚刚他自然的给她冠上‘我太太’这个称呼时,确实冒出了些悸动,又给按回心里去了。   他又歪头,说,“原来你喜欢日本料理?”   周襄差点呛到。   吴鸿生伸手抽了张纸,轻轻擦拭她嘴角,一边说着,“鱼片盖米饭,应该不难。”   “用心钻研,我等你好消息,吴先生。”   “不会让你等太久的,吴太太。”   吴鸿生站在水池前,袖子挽在小臂上,冲洗着碗具。周襄坐在流理台上,剥着橘子皮,一点点扔在脚下的垃圾桶里。   她掰了一瓣橘子塞进吴鸿生嘴里,听他含糊的说着,“快到过年了,不用回去看看外婆吗?”   周襄摘去橘子上的白线,“外婆不让我过年回去看她,她说晦气。”   吴鸿生转过头来,皱着眉头正是疑惑的表情,然后又被她往嘴里塞进一瓣橘子。   周襄平静的说,“外婆她身体一直不太好,去年夏天 ,就走了。”   说完才往自己嘴里丢了一瓣橘子。酸酸甜甜的果汁在口中溢开。   吴鸿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,一时视线移下,像在搜寻着怎么安慰她比较好的话语。   但周襄看到他的神情,笑着转移话题,“我发现书房里多了几本关于心理学的书,前几天还没有呢。”   吴鸿生知道了她不想再去提起已经逝去的遗憾,也正好借她这个话题说着,“观察敏锐的吴太太,要不要听听我研究后的建议。”   周襄就猜到他平时都不提,肯定心里还记挂着她有抑郁症的事。   “你说。”   吴鸿生擦干了手,先捏下她嘴巴挂着橘子瓣上的白线,然后才说,“我想带你回香港走走。”   治病要找到根源,而周襄噩梦开始的地方,大概就是几乎每年都要被台风肆虐的西贡。   吴鸿生是对的,这几年她找不到理由回去,也不敢回去,因为本能的去躲避那里的一切,所以渐渐变成了恐惧的心理。   但是,“如果是你陪着我,应该就不怕了。”   吴鸿生拉近她的胳膊,轻吻她的鼻尖,羽毛般的吻又落到她的唇上。   有时候想用行动回应的心情,语言反而显得贫乏。   去香港的时间选在了两天后,还没有亮透的清晨,早一些可以尽量避开机场客流量大的时间段。   只可惜,连周襄都被镜头磨练出了一种自带的气场,更别说是吴鸿生了。   她正抬头看登机口的数字,就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声音。   “诶诶诶!那不是吴鸿生吗!”   “真的假的!天,我男神啊!”   “旁边那是周襄吧?”   “卧槽,真人比电视里好看啊!”   ……   听到有人很激动的在喊她的名字,周襄回头微笑了一下,尽量去躲开那些举着对准他们的手机,吴鸿生交完行李,很坦然的牵起她,往VIP休息室走。   在等候登机的时间,吴鸿生眼一瞥,突然扬眉,带着好奇的目光拿起手边的杂志。   周襄给她自己倒了杯茶,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,看到他手里的就是曾经在伦敦采访过她的那家杂志,封面上的小标题赫然写着《周襄:关于我的理想型》。   她没忘记那次采访时的问题是,你的理想对象是什么样?   而她回答是……   周襄飞快地夺过杂志,冷静的说,“多看点文学类的书籍,这种没营养的杂志不适合你。”   不过该看到的部分,吴鸿生也都看到了,“所以你一直想嫁给我?”   她啪的合上杂志,扔在一边,“怎么了,想嫁你的人多到能填海。”   吴鸿生点头,“嗯,我真厉害。”   周襄正打算切他一声,就听见他正经的说完了后半句,“能把你从海里捞出来。”   航班全程四个多小时,周襄喝了一壶茶之后,就精神奕奕的在飞机上看完了两部电影,都是惊悚片。连吴鸿生都皱眉头的画面,她看的目不转睛。   在等候他们的男人风衣里穿着正装,对吴鸿生笑,“您好,吴先生。”   对周襄的笑容更甚,“您好,吴太太。”   从陌生人嘴巴里听到这个称呼,还真的害羞了,她仰头瞪了一眼吴鸿生,真是会介绍啊。   陌生的男人只是车行的服务人员,把车钥匙交过去,看着他们上车就算结束任务了。   开往新界的路途很远,周襄却感觉距离记忆最初越来越近了。   近到仿佛能闻见海风吹来的腥味,和台风敲打雨棚的声音。她没察觉到自己攥紧的拳,而吴鸿生的掌心已经来到,包裹住了她的手。   周襄偏头看他。   也许,通过他的眼眸去浏览这些风景,就像把她潦草的生命,再工整的走一遍。      ☆、37   37   香港,西贡。   这里三面环海,是海鲜爱好者的胜地。   周襄还以为自己闻够了海风的腥味,再次回到这半岛,竟然还有一种眷恋的情愫。   岛在对岸隔着远海,考虑车子过海太麻烦,就停在按时收费的停车位。周襄走的那年,好像还没有开设这个停车场,越来越会规划了。   西贡不像香港岛那边繁华,又是高端大气的购物天堂,这里很小,很安静。而且现在也不是旅游旺季,所以游人还是挺少的。   周襄蹦到沿海的石堤上走着,吴鸿生稳稳的牵住她。   她边走边说,“要快一点呢可以坐艇,想看风景就坐街渡。”   周襄看看蔚蓝的天空,自己想了想,转头对他说,“时间还早,我们坐街渡吧。”   毕竟是冬季,海风吹来是挺冷的,他们上了街渡就奔到二层有窗户隔着的位子,还是有游客的,所以周襄把围巾拉的高了些。   开船时的鸣笛呜呜作响,能隐约听见海潮拍打着船体的声浪。   她在吴鸿生的臂弯里,指着远处的沙洲说,“那是桥咀洲,它跟那边的桥头岛是连着的。潮水退下来的时候,可以从中间的沙堤走过去。”   吴鸿生静静地听着她滔滔不绝的介绍,“……夏天有很多人来这里滑水的。”   周襄却没感觉自己,对这里是那么的了解。   走在窄街中,四周的楼房熟悉而又陌生。挤挤挨挨的招牌都换了,原来她记得有一家特别好吃的蛋挞店还在,比两旁的店门装修风格要老旧些。   周襄站在一栋楼房下,嘴角还沾着酥饼的碎,对吴鸿生抬了抬下巴,“这里就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。”   吴鸿生指腹轻轻扫开她嘴边的碎屑,就听她笑着说,“我楼下的阿公,缺了两颗门牙,平时不爱说话,因为怕人笑话他漏风。”   她话音刚落,就听见身后传来,“诶?”   周襄下意识的回过头,老妇人戴着毛线帽子,从鬓角可以看出满头的银发,佝偻着背,一手拄着拐杖,另一手提着袋桃子。   她步履蹒跚往前挪了两步,仔细的瞧瞧周襄,“哎呀,你是唔系楼上的?”   周襄抿唇,艰难的咽下喉头的酸涩,“……阿婆。”   记得当时离开这里,周襄还给楼下的阿公打了声招呼。阿公背对着她靠在躺椅里,看着电视,只是抬手挥了挥。   面对供桌上红框里的黑白照片,周襄脱下围巾的手有些颤抖。   照片里的阿公紧闭着嘴,表情似笑非笑,有点滑稽,可能还是怕人说他的门牙,才不愿意笑开。   阿婆手很软,打了几下火,才点着香,“你那天走啊,阿公估话你是出去玩嘢。”   “谁知道呢,阿公再也没等到你回来。”她笑着把细长的香,递给周襄。   祭拜过后,阿婆让她吃桃子,但是周襄哭的泪流满面,最后只能抱着盒纸巾擦眼泪。   阿婆又让忙着给周襄擦眼泪的人吃桃子,被吴鸿生婉拒了之后,阿婆眯起眼睛,指着他,“哎呀,你是唔系……”   直到他们揣着个桃子走时,阿婆也没想起来吴鸿生的名字。   午间日头正好,冬天的阳光,暖暖地扑在前面买红豆沙的他身上。难怪人都说,男人掏钱的时候最迷人,虽然吴鸿生只是买一杯红豆沙。   吴鸿生转身,就看见她随意的坐在拦街道的锁链上,琥珀色的瞳孔里只有他,带着缱绻的笑意。   阳光下有毛茸茸的尘埃在浮沉。   周襄握着杯红豆沙,一勺喂给他,一勺舀给自己。   两人快要走到一条桥上,周襄仰头喝完最后一口红豆沙,拍拍他的手臂,“前面那个叫鱼排。”   远处用塑料桶拼起来的海上平台,也是西贡的特色。桥的两旁是数十条停泊的船,头尾相连,船里都是一筐筐的海鲜。   桥上都是围观拍照的游客,多数是中年人,没认出他俩。   “一般外地的游客来啊,都是到餐厅去吃海鲜,特别贵呀。”   周襄看看四周,悄悄地说,“其实只要去鱼排找渔民买海鲜很便宜的,直接拎到餐厅就可以让他们煮。”   吴鸿生笑着,也低声问,“为什么不让他们听见?”   周襄耸肩,“好歹也是这里长大的,不能让人没钱赚啊。”   吴鸿生露出了然的表情,和她一起做了个嘘声的手势。   提着两个装满鱼虾蟹黑袋子,他们找了一间不大的小餐馆,周襄领着他熟门熟路的绕过门口挑海鲜的一面水箱,直接将买来的海鲜撩在厨房里的空篮子中。   老板一看她这举动,知道是这地方的人,也不废话就过来打开袋子,从腰包里掏出计算器,劈里啪啦的按着,跟她算着价格。   吴鸿生此时张望着厨房里的火光飞升,有点跃跃欲试的感觉,最终被周襄拉出了厨房。   搬开椅子坐下后,她说着,“还说给我治病呢,怎么好像变成我带着你旅游来了。”   吴鸿生帮她打开汽水,气泡嘶的声音,伴随着他语调平缓的说,“为了补偿你,过几天带你去加拿大旅游,我来当导游。”   周襄蹙着眉,“别用旅游的借口,你是想让我见公婆吧。”   吴鸿生笑了起来,“我太太真的不好骗啊。”   其实在欧洲,长辈们对子女的婚姻几乎是不干涉的,不过见一见也好。   海鲜上桌的时,周襄刚举起筷子,手机先嗡嗡嗡地在口袋里震动。她放下筷子,掏出手机来,显示的联系人是大老板。   Joey刷微博刷到路人在机场拍的她和吴鸿生,本着敬业的态度告诉了周延清。   所以周襄一接电话,就是对方吼过来句,“你跑哪儿去了?”   她卡了下,“呃,我回西贡了。”   周延清在听到她说的这个地名时,不可例外的愣了愣。不仅仅是周襄,对这里有着回忆。   电话那头暂时没了声,她对面坐着的人打了个手势,意思是他想接电话。   周襄眨眨眼,对手机说着,“等等,那个……有人要跟你说句话。”   周延清刚回过神来,就听见那边沉稳的声音传来,“您好,我是吴鸿生。”   “……你好。”   不用应付大老板了,周襄趁机夹起一筷子新鲜的鱼肉,往嘴里送。   吴鸿生说着,“我和周襄,决定结婚了。”   周延清疑惑的开口,“你怎么这么想不开?”   能听见电话里的声音,周襄猛地吸气拍下筷子。   吴鸿生笑着对她点点头,以示安慰。她愤愤的拿起汤勺,戳向汤里的花蛤。   他敛去笑意,无比认真的说,“所以,我很冒昧的,想请您在婚礼时,作为周襄的父辈出席。”   她的手顿住,抬眼正好对上吴鸿生柔和的目光。   周延清从皮椅里站起来,走到书柜前,沉默了半响,才说,“行了,我知道了。你们从香港回来以后,先过来和我喝两杯。”   “一定。”   挂了电话,周延清拿出书柜上的相框,里面是年轻时的他抱着一个小女孩,她举着半块大西瓜,背景是在西贡的码头。   他深深吸了口气,似有若无的勾起嘴角。   一顿饱含海味的午餐过后,已经是下午了。   周导游称职的牵着他在街上散步,走到装修的像饰品店的邮局门前。   她笑着,“喏!”   吴鸿生看见门口立着的信箱,“邮局?”   “嗯,这里有一个很特别的服务,叫慢递。”   周襄一边推开门,边说着,“就是可以保存到几年后,再寄出去。”   但吴鸿生大手越过她的头,先一步推开门。   墙上整齐的挂着各式各样的明信片,周襄眼睛一亮,取下一盒城市照片。吴鸿生好奇的探头看来,“伦敦?”   她挑眉,迫不及待的就买了下来。   邮局里有用来供人写字的桌倚,他们面对着宁静的街景坐下。她打开盒子,倒出所有的明信片,一张张的掠过去,直到发现萨默塞特宫的写真照。   吴鸿生也扬起眉骨,在同时伸手过来,故意和她争夺。   两人争闹了一会儿,周襄恼怒的皱着眉拍了下他的肩膀,吴鸿生笑着让她抢走手中的明信片。   其实他早就挑好了别的照片,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伦敦街景,似曾那夜她走过的路。   周襄写的很专注,盖上笔帽,吹干了墨水。   用双手递给吴鸿生,“好了,给。”   他果然愣了下。   周襄笑起来,“我的时间设定是一秒!”   和吴鸿生相处的时光太漫长,她等不及,想要告诉他——   我过去以为无论走到哪里,无论沿途多繁华,都像在只有我一个人的世界里流浪。   当你出现时,我也以为你会是解药。但其实,你不是。   你是大雨过后,如约而至的阳光。   周襄轻轻靠着他的肩,悄声告诉他,“老人常说,多晒晒太阳,病就好了。”   所以有了你,才让我的疾病,不药而愈。   窗前拢着一层阳光,他温柔的笑容,和垂下的睫毛显得格外清晰。   吴鸿生态度端正选择将明信片寄出去,虽然没有偷看到内容,但是周襄瞄到他填写的寄信日期。   他写的是,三十年后。   她惊呼,“到那时这邮局都拆了吧?”   吴鸿生笑了出来,“你可以再大声一点。”   周襄尴尬的避开邮局员工的视线。   带他走这条路,就是想去看一看,最初认识他的地方。   可是等他们到达这里,周襄十分的沮丧的站在原地。   对面的姚记还在,楼上的推拿店招牌还在,凭什么她的小电影院就被取缔了。   原来贴满海报的墙也重新粉刷过,特别干净,一点痕迹都没留下。   听到抚摸她脑袋的人,轻声叹着,“大概是因为违丨法经营吧。”   周襄扬起下巴,“能对你的媒人说话客气点吗?”   他义正言辞的改口,“太可恶了,谁让取缔的!”   周襄噗嗤一声笑出来。   悠闲的走到了海边,天色一半红彤彤的,对岸的山影都染上了桔红。   他们面朝着海潮翻涌,坐在长椅上。船笛在远处鸣响,身后是路过的小孩吵吵闹闹的声音。   周襄抱着他的手臂,脑袋靠着他的肩,“味道还是很腥。”   “嗯?”   吴鸿生捏捏她的手。   微风吹拂而来,绮丽的霞光洒在海的波浪上,闪闪发亮。像杯酒,让人沉醉在这景色里。   周襄突然想到了件事,说这,“我以前在日本拍电影的时候,读过一本小说。”   那是专看漫画的她,读过最文艺的一本书了。   “书名叫我也不记得了,里面女主告白的话,我始终不明白。”   吴鸿生问,“她说了什么。”   “她大晚上把男主约出来,跟他说了一句,今晚月色好美。我过问一位日本朋友,他说这是我爱你的意思。”   周襄顿了顿,看着眼前的景色说,“就在刚才,我终于知道是为什么了。”   生活中有那么多漂亮的东西,但她平常没有心情去留意。直到某天出现了一个,让她想与他分享生活中所有美好事物的人。   她说,“月亮每晚都有,但和他一起看的,是最美的。”   才发现不是美好的事物变多了,是因为有他在。   吴鸿生低笑了声,然后说,“今天的晚霞很美。”   周襄愣了下,仰头注视着他灿若星辰的眼眸。   她笑了,“我也是这么觉得。”   -   致我的爱人  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,如果我不在你身旁。   那么原因只可能是不可抗力的生老病死,已将我带走。   三十年虽然不长,但你一定听够了我说话。以下只有一个内容,望你阅读:   曾经不恰当的,形容你为人生路上碰巧见到的花,我深感歉意,在此更正——   你是我此生遇见,最美的风景。   (全本完) 作者有话要说:   历时一个多月完结啪啪啪,自己撒个花先! 这篇故事不长,也设计过虐的桥段增加篇幅什么的,最后被我自己否定了。 没有制造各种矛盾冲突,就是偏心想让吴先生和吴太太活的舒坦。而且有问题直接摊开说明白,也是这俩人的个性。 结果成了非传统套路的娱乐圈文……【躺 初衷就是想平淡的叙述关于治愈和爱。 至于他们的婚礼,或是未来周襄有咩有拿影后,生没生出个足球队,并不是我想描述的重点。 因此—— 遗憾在写文的过程中,没能卖好一个萌【啊喂!话题转的也太快了吧! 一直裸奔更新导致不能日更,在此对所有追文的小天使们说声抱歉。【以后一定先攒存货再发,不过我这尿性估计到最后又裸奔了【呸呸呸【平躺思考人生 本文不会入完结V,放心看来回看倒着看都OK! 感谢一路陪伴小岛的你。 都是一个大写的么么哒! 除了感谢,更重要的是希望我们不会失联,所以下本见>3< 爱你们的小岛 2015年10月27日晚9点 留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